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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骁：听见自己的回声
2022-03-08 00:00 阅读量:4k+
华人号：南方诗歌
年轻的海洋学学者
我说海洋和死亡长得像，你会不会
觉得我明明不够希腊，还要装作
用祭坛的杯盏诱惑过海蛇。文字的表象
到底也表象不过文字的小史；海洋
亦如是。我看你的意思，倒也不是
不懂浪花的盲文残叶，就读不出
猫眼螺古奥的爱欲。毕竟，再深
的津泽也浅薄于刚好能解渴。另一个
极端，我善于唇舌之事的恋人
永远善于越溢，咸水的戏曲绝技无他，
含蓄地亲抚龟足，品一品荔枝海绵，
卧饮月岩足矣；可惜注疏的功底再暧昧
在你这里也不够海洋的学问。
我其实知道你中意的谬误，
寻觅海蟑螂，自然是要借起源学的
巧劲钻几个坟冢，但也不能不
翩翩然地信一信妈祖。你看，
我不是不懂你，我想我只是有些疑惑
除了怀着敬畏之心在澄澈和澄澈
的晕眩上冲冲浪，我们还有没有
别的办法偶遇海生的自己。有人非说
海无定法，那我问你，这表面的好看
和好看的深意，难道都经得起章鱼的胃口吗？
只有喝上几口，才知道海水原来不解渴；
但也只有喝上几口，才看得到海市蜃楼。
综上所述，我认为我
填补了国内狡猾的空白。
年轻魔术师的最后一次演出
我狰狞的魔术机械，其实是我花嘴
花心的反骨，锁在镜子里搬上台前，
要用沙子刮掉多余的紫色。
这是我今晚带来的第一个隐喻装置。
“林中天使的舌面和错漏百出的
太阳雨，都按住了宇宙同一个死穴。”
这是我免费送给你们的第一个幻象。
但如果我的障眼法真是这样一时兴起，
你又怎么能确认你没有为你的判断
付出某种代价？再凑近点，真相的淡影
很轻易就能割伤你。这不取决于我手快
还是手慢。我慢慢打开骨骼的暗门，
就飞出一只日出的雄鹰，他在圣泉
扮饿鬼。我慢慢打开镜子的暗门，
就跳出一只梅花鹿，她着迷于演绎
梅花的命运，比如上一次，
就是在星体的晦暗处模仿冰。
惊惧与随机的把戏，我都举重若轻地
藏进时间跌宕的袖口了。你还没摸到
我的影子，说明你的指甲还不如我的谜语
锐利。都说了要靠近。没错，
我的奥妙之源就是我的影子，不是我的
无影手。影中的鸽兔不会骗你，好好
看看他们发给你的纸牌，上面写满
洪亮的恒语，恰如你所想，远超你所想。
不需要反自然，扳机逆着真实拨动，
伪格言就踏空读心术，如同踏空
我接过假的子弹。从火门中
勾出造梦的尖爪，这技艺得靠巧劲，
记忆中，我起码领先你两步。
不信让世界开一枪，看谁先入迷。
但真实的破绽也大得迷人。梅花鹿
永远找不到的梅花，就藏在方块里。
现在请看好，我要慢慢打开
饥饿和冰的暗门了。底片里的机关
比给眩晕松土的花园更危险。
再凑近点，我被影子冻紫的手指
就给你指破迷津。这一次，
我再慢，也快得你看不清。
年轻的失忆症患者
先听我说一个想法：与记忆不同，
事实是会出错的。比如说，
我确信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一位美丽的黑人女士，棕红色卷发，
戴夸张的金色圆形耳环，鼻子生得很巧，
眼神富有同情，又如冷雨般智慧。
呼啸的风穿过她的戒指，皮包，嘴唇，
如同穿过年久失修的地下迷宫。又比如，
绿色的牧原有多少只羊正消失在月光里，
那个酷似摇滚乐手的中年男人
在车厢里给自己倒了几瓶白葡萄酒，
他的骨节和发梢是否泛出一样的银色，
我都记不清了。于是沉闷的白夜是事实，
向北方驶去的火车脏兮兮的，车厢
很暗，硬币在他手中安静如棋子，
这些都不可信，但又只能是事实。
我换一个说法吧。下雨的时候，骨头
和血肉间的黏着都被冲刷干净，
我对着月亮吐出的自己，很快又
变成黑暗压在我身上，像背上的薄汗
似的，有奇怪的分量。这是记忆吗？
那如果我说这湿漉漉的黑暗实则是
记忆在提醒着你什么，你与过去
念着未来的自己四目相望的话，
雨中就会飞过一只失眠的水鸟。
这会比记忆更像事实吗？
我想要再说一个想法，但清雨叩窗，
利落得像大白蛾赴死的决心
终于在瓢泼中找到了命定般的理由。
他没看见先祖同他说的火灵
早被失眠的水鸟扑熄，鸟翼
在雨中黑得发亮，如沙漠里
孕育钻石的甘泉碎成的镜片。
雨滴汤汤的时候，我会回想
我曾经如何挥舞语言的宝剑。
这就是为什么人偏偏总在迷宫当中
爱上自己的回声。这就是事实。
年轻的城市地图绘制员
我揭开你一层，却好像什么也
没有揭开。这没什么。
最令我惊慌的，是你压根没想藏。
直到蓝图发硬，纸上的纠葛
都无法使我们再想起
我们与空旷的亲缘。你如此轻易地
就迷惑了我。或者说，
你就是如此坦诚地迎接我，
如同你迎接所有那些
寄情南方的山水，却执着于
在荒土中筑起光斑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我也几乎以为
这次胜算在我。风化的几何
与永恒的几何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我拿着你的秘密，你裸露自己的深度
却丝毫没有从我对你注视的渊口中回撤。
或者说，你揭开我的方式，
清晰得让我蒙羞。
乘凉人体
1
体肤出汗没什么的。汗盐满面地
翻覆几瓣脑肌，就还能在骨头的阴影里
构思一个凉亭。你往那儿一坐，仿佛坐进
痴痴的广莫之野，指尖如凉风抚过万象
就好像时间的差使真的还没看清
你叫生命入邪的障眼法。
舌面翻出，往里瞧闪电折返，丰盈的虫噪
蚀骨般利落。你坐在你体内循环的底片里，
手腕随光随意倾倒，比烈日干脆，
比烈日的影子冷静。你早慧又深情，
博学又善感，来，你来说说，我说的对吗。
3
再后来，连骨头的骨头也出了几次虚汗，
凉意就和阴影彻底无关了。
虫噪费劲力气替你腾出的时间，
你不再用来得意。身体如稻草，如果唯一的幻术
就是欺骗自己有幻肢，那未免太容易。
你甘愿被狠心地稀释掉一切，就是为了
在脑中晴空万里的盐碱地
种一只仙人掌。
没有比干燥更令人清醒的眩晕了，
而更深的晒痕是，你眯一下眼，
眩晕就以迷人的精准赛过时间。
当然，这次是轮到我瞎说了。
说话太费神了，没必要讲的话，就不要讲了。
你又说，毒辣的白日也还长，
起身，身体就又消失不见了。
趁乘凉继续糊涂一会儿，
也算是给我们都留些情面。
飞蛾
撞上车灯。坚实的闷响
才够探险的力与愿。
从林中探出头时，这片雾
已像一片湖。驶入黑暗
就是再给进化一次机会。
但其实今夜之前，和今夜
之后，引擎过热的味道
都从未杀死我们身上的昆虫性。
过弯看不见城市的翅纹，
但也恰恰因为看不见，攀升才没有
致命的思路。扑火从不是
为了看死亡的全貌。
最原始的赤裸是赤裸于光。
我的问题是，扑火的念头
是不是就是时间的全貌。
驱车去山顶，赌一把今晚
能看到很美的星河。
马骁，四川成都人。北京大学英语文学学士，牛津大学英语文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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