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申中明： 一只口琴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初。那一年我7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村里的供销社突然出现了一种手枪形状的玩具口琴，一种是粉红色、一种是草绿色，好像是4角钱一只。看着幽幽灯光下散发着光芒的口琴，我有种莫名的激动。我与口琴一见倾心，一眼初定。但是，我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联想到昨天买铅笔刚向父亲要过3分钱时，我狂热的心又暗淡下来。

随后几天，陆续有同学吹着口琴招摇于校园内外，每次听到这种特有的琴声，我总是循声而望，情不能已。我设想了好多条向父亲讨要4角钱的理由，但又一一否定了，我害怕看到父亲为难的表情，也害怕因自己的理由不充足而被一口否定。每天上学路过供销社时，我都要进去看看口琴还剩多少，我担心这些口琴会很快卖光。

货架上的口琴越来越少了，我的焦虑与日俱增，平时性格活跃的我突然间变得沉默少语，饭量也少了。父亲终于感受到了我的异常，问我碰到什么事了，为啥这段时间不开心。

关键时刻到了，我该咋说呢？干脆直说吧。我告诉父亲供销社里有一种口琴，能发出美妙的音响，学校里好多孩子都有了，就我没有。父亲问过多少钱后沉默了。我猜想家里可能没有这4角钱，就是有也不可能给我买，因为这毕竟是个玩具而不是学习用具，我不敢再说什么了。

以后几天，再路过供销社时，我总是加快脚步，碰到吹口琴的孩子时也尽快离开。我觉得这种口琴的声音并不好听，拥有这种口琴的孩子也没啥了不起，学习好才是真本事。

我渐渐淡忘了口琴这件事。

有一天，我正在做家庭作业时，门外又传来阵阵口琴声，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门开了，父亲拿着一只粉红色的口琴，一边使劲地吹着，一边向我眨着眼睛，身高刚及父亲腰际的我，一跃而起夺过口琴，眼泪夺眶而出，口琴？我的口琴！

从记事时起，家乡就是个贫穷落后的地方，每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比较起来我家更清贫，生活更艰难。其它农户有的悄悄外出挣点手艺钱，有的悄悄扩大种、养殖范围补贴家用，而我家除了年底几十元钱的分红外再没有其它经济来源。无论是“割资本主义尾巴”，还是保护集体财产，担任村干部的父亲都是处处带头，事事领先。他总是告诉我不要和家庭条件好的人家比，不要和城里的孩子比，要好好读书学习，以后考上大学学到本事了，再回来家乡改变落后面貌。

有一次，生产队给每家农户分发了几斤苹果，父母给我们兄弟姐妹分吃了一个后，把剩下的都锁进了柜子里。母亲说，苹果不能当饭吃，放在柜子里全家都能闻到这种好味道。幼小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以为苹果不是用来吃的，主要作用是用来闻味的。

时光荏苒。我到镇里上中学了，多数同学都有了自行车，可我家始终没有。村子里划分责任田后，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新房，而我家依然住着两孔石窑。

现在想起来，我与口琴、苹果的情感瓜葛，正处在“文革”后期，我的家乡虽然位于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村落，但也同样受到了当时大环境的影响。父亲作为一名党员和村干部，带头执行党的各项政策和规定是无可非议的，他规矩做人、节俭办事的品质和家风，像一粒粒种籽，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

如今，父亲已94岁高龄，我的女儿正在读研究生，只要没有特殊情况，我每年都要带女儿回老家看望爷爷，听爷爷讲故事，说传统。我欣慰地看到，父亲身上弥足珍贵的一些品质，已在女儿身上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