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头条内蒙古频道||通辽周刊//长篇小说《跨越世界末日》连载（一百零二）

（一百零二）

陈学义知道，中国人有不容忍前朝遗民的传统。

他心里很烦，又一时想不出是什么原因，看着大厅里的热闹景象皱着眉头停往脚步。“陈总，”漂亮的领班笑着迎了上来。“有雅间呢，您几位？”

“十几位，七八位？”陈学义随口回答着，认识他的领班把他带到二楼一间大房子里。陈学义环视着豪华的摆设漫不经心地坐在正中央，他示意小林子点菜。从没花过自己的钱的小林子不会点菜，只挑贵的上。过去穷的时候，小林子一点菜陈学义就心慌，因为他从不考虑埋单人的心情。

过去的密友现在都对自己毕恭毕敬，“这就是金钱带来的变化！”陈学义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去弟兄们在一块练功，一块倒腾假古董，从来没什么隔阂，也没高低贵贱之分。不过他从弟兄们的眼神里读到了羡慕，这叫他很舒服。陈学义是个节俭之人，可今天他不在乎，因为他是富人，他不能容忍别人的耻笑。

关哥挺着个大肚子笑盈盈地提了第一杯酒。

他喧宾夺主的作法，稍稍引起陈学义的不快。他爱当大哥，可他的道行陈学义不敢恭维。关哥是花拳绣腿，可嘴里尽挂着一些大话。那天在小公园，关哥对旁边的人大讲奇正之术，并称可将它用于太极推手之中。陈学义觉得他是故弄玄虚，是在卖弄。

关哥六十多了，这个年龄在练家眼里是个禁区，谁都不能挑战这个岁数的人。不然他敢在公园里公开授徒，指指划划？人都得有自己的空间，功成名就的他开始理解关哥啦。

接着小林子低着头提酒，那样子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正在检讨自己的孩子，哥几个会心地一笑。大家又轮流敬了酒，十几杯下肚后，陈学义觉得舒服些。

“陈哥，北京住着怎么样？和那儿的练家切磋过吗？”说话向来没遮拦的小彭问。

“嗯……哪有时间，业务太忙。”陈学义看着他黑白相间的运动服，喝口水说。他注意到小彭不讲卫生，衣服都变了色。其实刚进北京时，他大小公园都去啦，也见了几个形意门的名家，手也痒痒过。

“再忙也不能忘了咱是干什么的呀！”小彭又接了一句。陈学义抬头看看他，觉得他还胖了一圈，脸也更黑了。他心里奇怪，小彭年龄不大，也没听说拜了哪个高师，怎么会懂那么多道家功夫？有些神神秘秘的说法其实陈学义也不信。陈学心想，这帮弟兄的观念真是亘古不变，自己是企业家，哪有心思到北京找练家切磋武艺。

“学义，”关哥插话，“你这几年发达了，给咱这帮弟兄长了脸……你能不能说说咋发的财！”看样子关哥真忘了是他借给自己那本《诸世纪》的，陈学义想。

“关哥，兄弟敬你一杯。”陈学义端起个大茶杯倒满递过去，又给自己同样倒了一杯，他心想，这位关哥功不可没，但他又不想明说。两人一饮而尽。“关哥，我还是做老本行，做书呗。……咱搞印刷出身，离开书咱啥也不懂。”两人一饮而尽。“关哥，身体咋样？”他故意岔开话题。

“可以，可以。咱这一身功夫，你想想，那是百病不侵呀。”关哥拍胸脯说。陈学义知道老关是在炫耀，因为只有他自称打通了任督二脉。自己也练了一辈子内家拳，其它门派的功法也都略知一二，但练大、小周天的内功，还是从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得知的。师傅从来没提到七经八脉之说，只说老一辈人里有会点穴的，是不是师傅也才疏学浅？

陈学义和关哥也过过招，从没感到他有内力，可关哥却四处说怕伤到自己，所以不露。民间武术虚的东西多，练者虚荣心更多，从不真正交手，但口气都很大，互相不服。

十几年前，两人喝到后半夜，带着酒劲跑到小公园，在一轮明月下面比试，关哥刚一起式，就挨了自己一记耳光，恼得几星期不和自己说话，难道这几年武功精进啦？从内心讲，练功早已淡出了他的生活，他也不会为此而操心。

“师傅，”白彪红着脸说，“小义最近干什么呢？”

这个话题让陈学义心里一热。“小义挺好，嘿嘿，他高中刚毕业，在家学英语，下一步准备去加拿大。”其实他和儿子也只是通通电话而已。

“他学习挺好吧！”

“还可以，也不是太出色。”说到这儿他心里沉甸甸的。

“……师傅，这是我们刚发的警用匕首。”白彪从包里取出一把绿色的刀，样子很特别，体积也小，就像一块长条积木。哗啦一声，刀被抽了出来，是把亮闪闪的单刃匕首。“这刀送给小义留个纪念，”白彪眼里放着光说。

“噢……公安局发的武器哪能随便送人！再说，一个中学生要刀做什么？”陈学义打心眼里喜欢那刀。

“师傅，到市公安局备装处领武器是我去的，管库的是我的同学，这不，悄悄弄了一把，这叫神不知鬼不觉，嘿嘿。”

关哥抢过匕首，“咱练家还用这个？三个拿这玩意儿的也近不了咱身呀！”啪，匕首被扔到窗台上。“来，喝酒！”陈学义只好端起杯，白彪斜了关哥一眼，将脸扭向窗外。陈学义知道专业队出身的小白，从来不服这些在公园里耍威风的练家，只是碍着自己的面子不做声。前几年，他几次要和关哥比划，都被自己劝住。

陈学义不知怎地总觉得关哥说话时有潜台词，总是在暗示着什么。他知道在武学上自己终究是不求甚解，练了几十年也没练明白。他也知道关哥从小爱和自己较劲，可关哥现在要说的还不仅仅是这些。他内心深处有个隐秘总在那里刺激自己，可一转念，唉，有什么呢？无非就是借了他一本《诸世纪》书嘛，欠上他的啦！他言不由衷地端起杯：

“关哥，兄弟是你看着长大的，练功也是跟在大哥的屁股后面学的，不管咋说，这也是一辈子了……”关哥只冲他翻翻眼睛。“兄弟哪有不当之处，望大哥海涵。兄弟先饮此杯。”

“陈弟，”老关也突然变得客气起来。“嘻嘻，咱哥俩还虚乎啥呀，老哥……老哥听说你发啦？人们都这么说……”

“关哥，小钱，兄弟是挣了几个……要说发……比起有钱的，那还差得太远。”陈学义望着关哥鼓起的太阳穴说。“兄弟胃口不大，再说岁数也不饶人呀。”

“上亿了吧？”关哥眨着眼睛问。

“哪有，也就千万吧。”陈学义望着端茶壶的小姐说。

“太谦虚啦！”关哥笑着说。“光咱们这儿，这两百万人的小城市，我看……那本书，就有一百多万册出去啦！一册挣一块，就是一百万，一册挣十块就是一千万呀！”

听了这话陈学义吃了一惊，原来别人挺关注自己，知道的还很具体。其实破译自己的发财秘密只需一分钟，这样一思谋，他心里反而坦然了。“哪有那么算的！一百万册？那早破了世界纪录啦，嘿嘿，老兄，别说在一个城市，你在全国能卖一百万册，你就成精啦！你一炒起来，就有人盗你的版，嘿嘿。”陈学义说。

“关师傅，我敬你一杯。”白彪挤了进来。

陈学义听懂了老关的意思，可他不想接茬，只是觉得有点郁闷。文化大革命红卫兵抄关家时，把东西都摆在街上展览，那才叫阔气呢，古玩儿、旧钱币一大堆，光鼻烟壶就有上百个。遭那一劫后，他家一蹶不振，去年小儿子要念大学他四处求人借钱。

小彭悄悄说，关嫂得了乳腺癌。

今天关哥会不会……管他呢，今天要一醉方休。

陈学义端起杯一饮而尽。

【作者简介】庆胜，笔名：涂克冬·庆胜，男，鄂温克族，1956年9月生于呼和浩特，大学本科学历，无党派人士，内蒙古著名律师，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现任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复旦大学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第十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评委。庆胜2012年当选为呼和浩特市第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主席团成员、呼和浩特浩特市第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的民族宗教侨务委员会委员、内蒙古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知识产权专家顾问团成员、内蒙古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呼和浩特市鄂温克族研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