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文艺】老挝的春节故事（五）：“等中老铁路通车后我带着妻子、孩子去看您”

“老师，新年快乐！”

初三晚上，收到老挝学生Pasan Laoting拜年信息已时过子夜（老挝晚上10点过）。

随后，一个中国拜年红包，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发了过来。

照片上，他的妻子穿着红色对襟喇叭袖镂空服，秀目如星，轮廓分明的鹅蛋脸上笑意盈盈，看上去大气、端庄又俊美。他的女儿约摸两三岁，头上左右两个朝天髻，髻上各系了一个圆溜溜的红绒球。外套也是红色，罩着白绒滚边雕花小褂，配上白色毛领，双眼皮、大眼睛，萌萌地盯着镜头，一派天真，可爱极了！

Pasan Laoting 笑着，宽了许多的圆脸比四五年前在老挝国立大学时也亮了许多。

苦孩子Pasan Laoting过上幸福生活了！

2015年刚到老挝后，第一个帮助我的学生就是Pasan Laoting。那时他是老挝国立大学语言学院中文系大四的学生。

他带我去开通网络，带我去采买日用品，带我去找菜市场……

老挝生活节奏慢，网络迟迟没开通。最初半个多月，他就把他自己的移动网络让和我同时到任的杨老师用。

刚到异国他乡，语言不通，一切完全陌生，有了Pasan Laoting的真心帮助，一切都顺利多了。向他致谢时，他热情洋溢地说：“老师，没什么。你们也是来帮助我们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说就是。我也有很多中国朋友的，我也帮他们，他们也很关心我。”

2015年12月27日是星期天，也是我到老挝的第10天。因为刚到就开始正式上课，又安顿新家，人有些累，想去理发店洗洗头，放松一下。Pasan Laoting知道后，很快就骑摩托车到我宿舍来接我。

“老师，我也不熟悉附近的理发店，但是我听说后校门有，我们去那里看看。”

摩托车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往老挝国立大学后校门方向疾驰。到了后校门，他放好摩托车，我们就在菜市场附近的小巷里边问边找。

果然找到了好几家理发店，都挺小。转了一圈，我们在一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理发店门口停了下来。开店的是女老板，就一个人打理生意。Pasan Laoting和她交流后告诉我，她是越南人，可以洗发、盘发，但是不做头部按摩。

“没有老挝人开的店吗？”我问。

“老师，学校附近开理发店的基本上都是越南人。”Pasan Laoting笑着回答。

不做头部按摩我觉得有些遗憾。但是洗头本身也是按摩，没事。

我想，洗头、盘头，最快应该也要半个小时才可以结束，就叫Pasan Laoting先去外面逛逛。

也许是天气太热，越南妹妹面无表情地招呼我。

和国内一样，这里洗头也是平躺着。我放好头，伸直腿，双手放松，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水龙头打开了，哗啦哗啦的水声有些像安眠曲。我闭上眼，等着冷水变热，热水从头淋下时的舒展、放松。

“啊！———”我一哆嗦，下意识地一声惊叫，催眠的水声瞬间被撕裂。

越南妹妹竟然用冷水给我洗头啊！我可是刚从雪花飘飘的隆冬季节过来的呢。

Pasan Laoting并没走远，听到我的叫声他赶紧进店。我叫他问问有没有热水。那妹子不惊不诧淡定摇头，双手并不停止。别无选择，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淡定。

那劈头盖脸的冷现在想来都凉得透心。后来我知道，冷水洗头、洗澡是老挝人的习惯，也是东南亚许多民族的习惯，但我是打定主意再不进冷水洗头的店子了。

中午，为了表示感谢，我请Pasan Laoting在学校附近餐馆吃了饭（上图）。他非常健谈，讲了很多他的故事，他学汉语的故事，他和中国人的故事。

也是那次，我知道了这个孩子的求学之路确实十分不易，也知道了他给自己取的绰号：苦孩子。

后来，Pasan Laoting常常和同学、和学弟学妹来我的宿舍聊天、做饭。

有一次他们来玩时，我国内一文友刚好给我寄来了菊花茶，我便请他们一起品尝。透明的玻璃茶杯里，红色的枸杞、黄色的菊花，加上很快在开水中融化了的冰糖，看上去明丽，喝起来甜美，几个学生满眼都是惊喜。Pasan Laoting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喝菊花茶。他从来不知道花可以做茶，也从来不知道菊花茶这么好喝，太开心了！

其实，老挝是有茶的，动辄就是几百上千年的古树茶。因为特殊的土质、气候，加上零工业污染，老挝茶的品质可谓全球独一无二，只是老挝人自己以前并不知道。后来因为和中国的文化交流，那些淹没在原始森林里的古树茶才得以开发。2016年李克强总理访问老挝时，老挝政府还把老挝茶作为国礼相赠。

但是，可目、可心的菊花茶，让天生爱美的老挝人喜爱，我一点也不意外。自然和美，本就是人类最独特的桥梁和语言。

那天，关于花的话题、茶的话题我们快乐地聊了很久。

很快就到了泼水节了。这是我第一次领略东南亚水文化圈的新年盛况。在水和阳光的舞蹈里，在老挝啤酒和占巴花的世界里，在和老挝国立大学师生的欢聚里，每个人都像一簇星星之火，不是在水中熄灭，而是在水中无拘无束、熊熊燃烧！水泼在身上的那一刻，是洁净身心、是去腐化新、是艳阳高照下椰树林里疯长的梦想、幸福和无尽的希望！——每个人的希望！

Pasan Laoting便是这其中的一员。毕业在即，这是Pasan Laoting在学校过的最后一个泼水节了，他的爱情、他的将来、他对校园生活的依恋，在泼水节前后的日子，就像湄公河永不停息的流水，更加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房。

这位老挝哈尼族男孩想起了远在丰沙里省的家乡，想起了贫病年迈的父母，想起了作为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大学、而且还是老挝最高学府的自己承载的父老乡亲的恩情和厚望。他也永远忘不了，作为世界大学生“汉语桥”比赛老挝赛区的优胜者，因为种种原因失去了申请到中国留学的机会，那种和梦想擦肩而过、伸手却没能抓住的黯然神伤……

“太快了，这真的是自己在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泼水节了！我不想再有遗憾了！”

占巴花启示了他向美靠近，beerlao赐予了他追求的勇气。他向心仪的姑娘吐露心声，他向中意的单位推销自己。在表达和追求的日子，希望和失望就像一对孪生兄妹，陪他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原来，所有通往幸福的旅途除了有汗流浃背，还有荆棘丛生，唯有微笑前行才是抵达美好明天的通行证。

而他即将得到的蓝色鎏金封面的老挝国立大学毕业证，就是他追求幸福人生的一个标识和证明。

2016年9月25日上午，Pasan Laoting打电话给我，说他在我宿舍下面，他老家丰沙里的坎南（Khana an音译）村长专门来万象参加他的毕业典礼。村长第一次来万象，他要带他去逛逛，请我和他们一起去，有朋友开车。我知道第二天就是毕业典礼，也明白Pasan Laoting在人生荣耀时刻的心情。

我欣然答应了Pasan Laoting的邀请。

见到坎南村长时我有些惊讶，本以为村长应该是年龄很大的人，但坎尚村长看上去很年轻。他皮肤黝黑，表情拘谨。万象那么热的天，他穿的一件粉色长袖衬衣居然双袖紧扣。他的头发显然也是一丝不苟打理过的。我想，在极重仪式感的老挝文化里，这位来自老挝北部丰沙里省的年轻村长，或许想的是，他的穿衣发饰、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全村人的脸面和尊严，就像Pasan Laoting也代表着他们全村人的骄傲和自尊！我双手合十和他互道“撒拜迪”，心里的敬意油然而生。

Pasan Laoting说，我们去香昆寺。

香昆寺位于万象郊区的湄公河畔，英文名BUDDHA PARK 。“香昆”意即“神灵之城”。它并非是一座寺庙，也没有供奉神佛的殿堂，只是一大块草坪以及散植其间高低错落犹如华盖的树木。草坪、树木间，置放着佛教、印度教等宗教中诸多神灵雕像，佛祖、观音，印度教三大主神，还有雕塑家自己的奇想梦境之作。大大小小的佛像有近百尊，大家也习惯称香昆寺为“佛像公园”。

公园里最长的塑像是一尊卧佛。卧佛双目轻闭，右手托腮，侧卧大地，长约40多米。巴尚说，这座佛像仅次于缅甸、泰国的卧佛，为东南亚第三大卧佛。谁要在这座佛像前照了相、许了愿，一定称心如意、心想事成。入乡随俗，虽然中午的太阳火辣灼人，我们一行四人还是在卧佛前单人、双人、三人地各种拍照。

公园里最高的塑像是穹窿带尖柱顶的“天堂地狱塔”。塔底象征地狱、塔顶象征天堂。塔的入口低矮、窄小，进到里面，每一层都有环形小路，往下是黑暗，向上是光明，象征了万物生命的轮回。向上的梯道非常难攀爬，如果心中没有光亮，脚下没有勇气，很可能就到不了塔顶。到了顶部，钻出同样低矮、窄小的出口，瞬间天风拂面、三界光明，伸展在绿草、嘉木中的整个香昆寺便尽收眼底。

边游玩Pasan Laoting边讲了村长对他从小到大的关心和照顾，讲了村里孩子求学的不易，讲了村长如何一路晕车也要代表全村人来祝贺他顺利毕业。他说，他的心里满是感激。

当我们走出香昆寺大门时，我看见一朵紫莲在一口水缸里悠然自开，水缸并不大，但莲的洁净和芳华就像香昆寺的另一种生命指引。

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了！2016年9月26日上午，老挝国立大学语言学院毕业生毕业典礼在越南语系大楼隆重举行。

对Pasan Laoting来说，这个日子尤其激动人心。当他从老挝国立大学语言学院人人爱戴的坡塞院长手中接过毕业证时，他看到了村长坎南脸上绽开的笑容。毕业现场，在老中资企业建国大酒店总经理现场赠送Pasan Laoting五百万老币作为贺礼；即将开始营运的中资网购平台“老挝宝”董事长也带病亲率部属和家人赶赴老挝国立大学，为Pasan Laoting送了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这位出生在老挝丰沙里省本努县南遥麦村的哈尼族小伙子，其时刚满24岁。

四年来，为了学好汉语，他在课堂学习之余，广交中国朋友，并将课堂所学用于实践，积极为中老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服务。

建国大酒店落脚老挝的第一个老挝籍员工就是Pasan Laoting；“老挝宝”董事长一家人来万象第一个见到的老挝人也是Pasan Laoting。这两家企业在老挝启动阶段，既会老语又懂汉语的Pasan Laoting给了他们很大的帮助。一分付出一分回报！Pasan Laoting的踏实、聪明、敬业给大家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些中资企业老板也以不同方式向巴尚伸出了温暖的双手。

毕业典礼一结束，Pasan Laoting给我打来了电话：“老师，我真的太激动、太感动了！坎南村长是第一次来万象，他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恩人。昨天庞总专门为我们接风洗尘，还让他儿子给我们当驾驶员，让我陪村长到万象四处游玩……”其实，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啊！

那一天，这个家境贫寒、微信取名“苦孩子”的大男孩，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实现了第一次华丽转身！

毕业后，Pasan Laoting最终选择了回丰沙里省，负责中国广东省水利水电第三工程局老挝有限公司丰沙里工程处的翻译、对外联络工作。

时空的距离并没有阻隔他对美好校园生活的回望。他中途回过两次万象。每次他都会买上一大篮子礼盒去中文系见美丽的宋沙努主任（上图）和老师们。                    

第一次回来他给我带了老挝丰沙里省四百年的古树茶。第二次来看我时，恰好有几个中文系的学生在我宿舍玩。他坐了一会儿，起身说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再次进屋时他一手拎着肉，一手提着菜。

“Pasan Laoting，你这是干什么啊？”我一脸惊讶。

 “老师，我已经工作了，以前总是你请我们，今天我请各位学弟学妹和老师吃顿饭。”Pasan Laoting一脸的笑，就像万象的天气一样阳光灿灿。

没容我多说什么，在坐的几个学弟学妹毫不客气，兴高采烈地洗菜、切肉，一边聊天，一边开始做起了午饭。

在老挝，无论是什么形式的聚餐，饮料、beerlao （老挝啤酒）、冰块是必不可少的。我去UNITEL对面的超市买齐了这三样，午餐就在欢声笑语里开始了。

Pasan Laoting是那天的主角，他讲了很多，他说他要专心事业，要照顾好父母，最后他一定要回万象……

我问他有女朋友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成家。

“老师，我现在不想这些，我要努力奋斗！”

“奋斗”二字一出口，他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哈哈哈哈，我们全都笑了。

“你们都不信啊？”Pasan Laoting急了，“老师，我们打赌，如果我30岁前结婚，我就输2000元人民币给你。”

“Pasan Laoting，这可是大家都听到了的啊！不要说话不算话哈。”

 “肯定算话！2000元！”

……

Pasan Laoting走了。那天下午他就匆匆坐上了回丰沙里的长途大巴。

老挝北部山区的原始森林犹如绿波翻卷，又像湄公河里的轻舟向前。古树茶、宝石、瀑布、矿藏，这片古老、神奇的土地上，阳光下万物生长，一个苦孩子的汗水一点一滴，如珠如玉，闪闪发光……

没过多久，在那里，26岁的他邂逅爱情，有了自己幸福的小家。听到喜讯后我和Pasan Laoting开玩笑，打赌的那2000元钱就当我给他的贺礼了！

三年后，中国广东省水利水电第三工程局老挝有限公司在丰沙里的工程顺利竣工，成家了的Pasan Laoting离开公司，开始了自主创业。

不到三年时间，曾经的苦孩子就是两家公司的老总了。二手车交易、翻译服务，他做得顺风顺水。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他的翻译公司业务虽然暂时受挫，但他的二手车生意依然回报颇丰。

让他伤心的是，父母已在过去的一年双双辞世，他再也见不到他们，唯有在心里回忆他们的音容笑貌。欣慰的是，可爱的女儿已上了托儿所，妻子又有了身孕，一个新的生命就是一个新的希望。人世间，生生灭灭，犹如昼夜交替，唯有珍惜眼前，不负亲恩，不负过往。

他说，他最近要搬新办公室了，他的生意也逐渐要向万象转移。

“老师，今天我家过年。”大年初五Pasan Laoting告诉我。

“Pasan Laoting，老挝布依族也过春节吗？”

“老师，不是我，是我妻子，她是沙拉族，也过春节。”

这一天，Bounner 县 Phonhom 村的阳光格外灿烂。左邻右舍早早就来帮忙搭棚、摆桌、做饭，喜庆的新年歌曲从音箱里震天响地飘出来。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兴奋得屋里屋外到处窜。

室内室外几十桌宴席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地排开。客人陆续来了，远近乡亲，副省长、县长等地方要员，手里拎的礼品篮红红绿绿就像各色花开。

因为妻子身子不方便，Pasan Laoting更加忙碌。跑进跑出，迎客、问好、寒暄、发红包、敬酒，各种招呼应酬。

这一天，直到深夜客人才全部尽兴离去。

苦孩子Pasan Laoting现在已经是创业成功的优秀老挝青年了，新年伊始，他的心里又在计划什么呢？

“老师，我现在的生活比较自由，生意也顺利，我一定努力挣钱，然后帮助那些比较困难的孩子和老人。我最大的梦想是向我们丰沙里省医院援助一台救护车，因为我们省城还没有救护车。”

 “老师，等中老铁路通车后我带着妻子、孩子去看您。或者您来老挝，我去接您，再带您去到处游玩。”

这是Pasan Laoting告诉我的新年愿望。

Pasan Laoting，一个懂得感恩的老挝青年，他未来的路一定像丰沙里绵延的森林和群山，有着无尽的美景和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