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竞渡辽东湾又是一年开海时
“辽东湾好地方，潮涨流北上，潮落流南淌。早出乘流去，晚归顺潮涨……千年古渔雁，身随心神往。”这首在辽东湾地区广为流传的渔歌道出了渔家儿女的生计特色。很久很久以前，辽东湾的渔民就如同候鸟一般，追逐着洄游鱼虾辛勤撒网，大雁一样翱翔于黄海、渤海、东海碧海蓝天之中，这一群体也因此被冠上了“渔雁”的称呼，因为历史悠久，又被称为“古渔雁”。光阴荏苒，世事变迁，曾经沿海迁徙的渔雁群体已然难见，但他们在漫长岁月中创造的文化却留存下来，成为那段遥远记忆的历史明证。这其中，就包括沿袭已久的二界沟渔家祭祀。2015年，二界沟渔家祭祀入选盘锦市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中国纬度最高的渔场——辽东湾每年冬季都会结冰。渔民此时会停止海上渔事活动，等到大地回春、冰雪消融的时候，又顺潮而出，再次踏上“渔雁”的征程。每年3月中旬的“开海日”是冬季休渔期的解禁信号。最早的“开海日”由渔民约定俗成，并沿袭遵守至今。
作为新一年出海捕鱼的起始之日，开海日在渔民的心中有着重要的分量。据古渔雁民间故事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刘则亭介绍，传统的“开海日”拥有严格的仪式规程。开海日当天，二界沟的户户网东、条条渔船都会在船头贴对联条幅，在网铺院里竖鳌鱼旗，之后网东、船主各自带着眷属和渔工站立鳌鱼旗下，仰望片刻，求福、求吉、求顺，求有个旗开得胜的好开端。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在码头，只要是看见桅顶（或樯杆顶）上的鳌鱼旗，打鱼人就知道是哪家的网铺、哪家的船，或是哪家的住宅了。
当这些都妥当之后，网铺东家会安排有下海经验的老船工用顺口溜和民谣的形式，讲一些在海上、船上以及陆地干活时说话的规矩，还会讲一些海域里水深、水流、风向、潮向、潮汐的规律等实用性知识，甚至还说一些吉利话、唱几段喜歌。现在看来，这就是网铺开海前对渔工的一次简短培训。之后网东与船工、眷属一起吃团聚饭——即开案。吃过饭之后渔会便组织网东、渔民去龙王庙拜四海龙王，到天后宫拜海神娘娘和观音菩萨，到人祖堂（也称祖船堂）祭三祖。祭拜之后，渔船便会在锣鼓鞭炮声中下水，办会的人带着秧歌队走街串户扭起大秧歌，打鱼人说：“扭秧歌好海田。”所以，为盼个好海田，年年开海日时当地的秧歌都扭得很热闹。
2025年的3月27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开海日。只见偌大的辽东湾码头上搭起了舞台，百米开外的红地毯从舞台一直延伸至码头的渔船上。高跷秧歌欢快热闹，威风锣鼓阵阵呼啸，舞龙舞狮凭空翻跃，人头攒动赛过浪潮，如今的开海日格外热闹。
9时整，开海节的重头戏——祭祀活动正式开始。渔民把头喊出传承百年的船工号子，写有“开海祈福”的大旗徐徐升至旗杆顶端。随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将龙王请至舞台中央，渔民纷纷献上精心准备的祭品。主祭司念诵祭文的同时，向渔民分发五谷，虔诚的渔民纷纷献上香礼，跪地祈愿。渔民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用所有真诚的肢体语言表达对龙王的爱戴和敬畏，那一刻他们心无旁骛，心中的信仰高过一切。
接受渔民祭拜的龙王随后被请至辽东湾的“头船”上，祭品紧随其后。在锣鼓与鞭炮齐鸣的声势下，头船率领着其他渔船从码头出发，趁着潮汛鱼贯而出，驶向辽东湾海域腹地。在那里，渔民将整头宰杀的肥猪、五谷、水果等各种祭品纷纷投入大海，这也是整个祭祀活动的高潮。朴实的渔民相信，龙王和大海收下了这些祭品，便能保证渔民“一帆风顺、水中捞金、满载而归”，这是对航行平安、渔业丰收最直白的表达。
遵循旧俗，渔船只有男人才能登上去，所以当所有的渔船倾巢而出的时候，留在岸边守候的便是各家的女人、老人和孩子。看着船出海的那一刻，他们的眼里是无比的荣耀和祝福，等到渔船归来的时候，他们的眼中又是满满的希望和满足。
历史上，二界沟地区关于开海的祭拜祈愿活动都是民间自发进行，没有统一的日子，民间的祭拜基本在3月中旬举行，在此期间，有船的人家陆陆续续将渔船修饰一新，立上鳌鱼旗，前往辽东湾，祭拜大海和始祖，祈祷这一年风调雨顺、渔获满舱。从2016年开始，这种民间的“开海日”活动升级为政府行为，衍变为由政府参与组织的“开海节”。今年，开海日又多了几重冠名，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是由盘锦市渔业协会主办的“盘锦市第二届渔雁文化节暨第七届二界沟开海节”。这样的提升，不仅是对当地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弘扬，也为推动渔业产业与乡村旅游的深度融合、助力乡村振兴注入了新的活力。
升级为“开海节”之后，主要的祭祀程序还是遵循旧制，但新增了一些形式多样、有助于烘托氛围的环节，如高跷、秧歌、舞龙、舞狮等当地非遗项目的热场表演，当地手工技艺类项目的现场展示和民俗物品的展售；在祭祀环节中还增加了精心编排的渔家儿女的歌舞；由于政府的组织和参与，整个活动也添加了非常正式的舞台和与之相匹配的安保。渔民很高兴，头船船主说：“我们对龙王的信仰是对大海的感恩和回馈，也是对生活的祝福，政府参与进来，说明对仪式的重视，古渔雁群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护和关注。”受感染的不只是渔民，还有凑热闹的观众，距离二界沟20里的朝鲜族白大爷，一早就跟村民坐车来到这里，为的是看看盛大的开海仪式：“好看，比在家看电视有意思多了。”
实际上，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语境中，每一个地区都有古朴、生动、完整的文化生态，盘锦地区也一直致力于传统文化生态的修复，试图通过对古渔雁文化以及盘锦地区传统文化的挖掘、整理与保护，加强盘锦地区整体文化生态的保护和承袭。此次对开海节活动的官方支持正是对当地独有的文化生态的一种实质性修复举措。相信在官方和民间的共同努力下，当地的古渔雁文化和开海节活动将成为彰显地域特色、生计特色的独特旅游资源。
辽河是“战国以前，中国东北乃至东北亚地区唯一被载入正史的中华名川”，作为辽河入河口地区的独特生活群体，“古渔雁”与辽河一样珍贵，尤其在中国及世界沿海江河入海口古渔雁的行踪早已绝迹的情况下，辽河口地区古渔雁群体的存在意义尤为深远。作为古渔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古渔雁民间故事”已经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范畴，与之相伴的古渔雁文化更需加强保护，政府升级“开海日”为“开海节”，一方面是对当地特有的古渔雁文化的关注和重视，通过这种声势浩大的官方活动极好地宣传和推广古渔雁文化；另一方面也应考虑到，政府参与之后如何保证民俗活动的民间性和民俗意义，这是当下我们大打“民俗牌”的同时更理性的一种思考。
来源：《侨园》杂志2025年第4期（总第28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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