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梦——《昨日的风》系列微小说之一

晚饭后在街头散步，有人喊我，扭头一看，竟然是陶校长！应该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吧，居然他还认识我！两个老眼混花的人，在昏黄的路灯下相认，先握手，后拥抱，然后感慨一番。

陶校长其实不姓陶，大长脸，大板牙，在点像当年红极一时的电影《刘三姐》中的陶秀才，大家就开玩笑叫他陶校长。他也不生气，随口就答应，此后就叫开了。

我那时还是小伙子，在他手下当教师，自我感觉良好，也就经常不守学校的规矩。有一年下大雪，我心血来潮，擅自把课停下，带着学生到田野上去打雪仗。陶校长追来了，我以为他是来叫我们回去上课的，哪知他竟然参加进来和我们一起打。我也坏，给学生使眼色，学生一下就明白了，全体朝校长大人一阵猛打，打得他一头一身全是雪，连脖子里也被塞进去两团，最后他只得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哈哈大笑。

后来，他调到一所重点学校任副校长，我们也就很少见面了。过了若干年，他退休了，又过了若干年，我也退休了。

他比我大十来岁，但一点也不显老，时光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寒暄之后，他就滔滔不绝说开了。我完全没有插话的余地，只好听他说下去，说下去，就像当年开教工会那样。

 他说，他搞了一辈子教育，都是在听上面的，从没按自己的想法搞过，于是，他准备办一所全新的学校，要真正实现一些他以前没有实现的想法。

他说，他的新学校实行“三不”——不用统编教材，不参加市区统考，他本人也不参加教育局的会议。他说，他的新学校实行“三自”——学校自主管理，教师自主教学，学生自由生长。

我越听越觉得像天方夜谭。这可能吗？

但陶校长非常兴奋，说得嘴角泛出白沫。

天越来越黑，路灯越来赿暗，我俩的脸庞越来越模糊，模糊得就像一个虚幻的梦。

在我的腿站得快支持不住的时候，他和我交换了电话，他说他还要来找我，要我助他一臂之力，就像当年一样。

之后，我们再没见面，也没有联系。

这事也就过去了，像傍晚的一阵微风。

我依旧饭后散步，在昏黄的路灯下，在一拨又一拨匆匆行走的人群中，我再也没见着他。

前几天，从微信圈中收到一条消息，陶校长去世了。我的心一驚，马上给发微信的朋友打了个电话过去。朋友告诉我，陶校长几年前就得了老年痴呆，清醒时能认得人认得路，糊涂时连老伴都不认识。

回忆那天见到他的情形，语言流畅，思维清晰，观点鲜明，我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他痴呆了呢？莫非我也得了老年痴呆？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有一种叫执拗型的老年痴呆，此类患者大脑右侧生长出了一个中心兴奋区，一旦触动了这个区域的神经交感点，患者就会亢奋，记忆力，判断力和语言能力就能得到暂时恢复。

陶校长大约就属于这个类型吧？

   作者：李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