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诗歌，从现实抵达梦想的灵魂通道》，空灵部落评刘德荣

 

 

诗歌，从现实抵达梦想的灵魂通道

——评刘德荣诗集《酒杯里的马蹄声》

 

文/空灵部落

          近日，诗人刘德荣刚出版新诗集《酒杯里的马蹄声》便立刻赠阅与我。一看这书名的字是如此眼熟，原来与我书房墙上悬挂的书法都出自同一人之手，那就是女诗人、书画家金铃子。这已是刘德荣的第二本诗集。轻抚此书，感慨万端。说到当下出书难特别是出诗集难，难于上青天，但难不倒对诗歌的热爱与偏执的诗人。诗是心灵远方的塔尖，在人们眼里时隐时现。当你在现实中获得物质财富而肉身得以安顿了，但内心却怅然若失；当你仰望星空，欲纯粹心灵的时候又抓不住灵魂的缰绳。而诗人又无一不将诗歌作为从现实抵达梦想的灵魂通道。于是，诗人潜心于诗之路，以不辜负汉语之美，不辜负时间与良知，不辜负对东方传统文化发展的担当，放眼世界，积极探索，自觉自愿负重而前行。刘德荣便正是这样的一位诗人。

 画出自己的灵魂骨架

         诗是灵魂的事业。生命的安顿是诗歌永恒的主题。刘德荣主动深陷于诗的大漠之中，要以诗的孤烟画出自己的灵魂骨架。人生在世，最难之事是如何正确地认识自己，认清自己。名来利往的尘世，无处不吹刮利益之风，因而放下名利，对自我进行审视，是每一个诗人面对历史所作出的理性选择。刘德荣面对自己的灵魂，写下了《一个人的孤独》:“那些疼痛/把高天的白云/放牧成归乡的快马”。他不愿在人间沉浮，生命短暂的客观存在虽是自然的宿命，但梦想总是一道亮光，诗人即是逐光者，要去统领快马在时光的原野上驰骋。

         世事无常，甚是艰难。失败并非成功之母，而是其母之泪。刘德荣不是长于梦幻之人，然生活的摸爬滚打炼就了他硬朗的性格，只是这《身体里的铁轨铺滿泪水》承认现实与不服输的倔强已深入骨髓:“这一生，还有许多悲伤要怜悯/还有一些仇人等着我去哭丧”。诗人以如此决绝的艺术表现力给人以刻骨铭心的印象，生命不可违，要敬重生命的选择。《桃花有毒》也是来自于生命体验:“满山满坡的桃花，纵放火焰/还魂的去了，还债的也去了。”诗人面对三月桃红的诱惑而“隔岸看人、观花/不发神经，只犯红眼病”表明了拒绝尘世诱惑的明确心态。

         诗人的外视是现实主义的自然现象，而诗人的内视才是主观的表现主义。刘德荣写下《骨头之说》便是对自我的深度剖析和定位。诗人不设防，往往一见如故，主要是因为诗歌作品的坦诚相见，已与知己心灵相通。“我想做骨头，不要血肉依附/不要丰满/剔除臃肿和软弱无力/去掉多余的部分/独立成型，显示铮铮个性/要昂首挺立”如此鲜明的态度，奠定了人以群分的标准，这便是诗人自己灵魂的骨架。他在《去拉萨做个香客》中再次表达:“江山不要，让心跳慢下来/红颜不要，让激情慢下来。”“这辈子实在辜负太多，该去拉萨做好香客了。”诗人不仅清晰地知道要什么？不要什么？而且难能可贵的是诗人具有忏悔意识，这在东方传统之中也是十分鲜见的。

 故乡是诗人难忘的念想

         在诗集中，诗人独自开辟了《我来自梁家塆》专辑。是然诗人都是来自于故乡，而离乡背井是诗人走向成熟的标志。人们常常谈论现代诗的困境，似乎已无路可走，怎么写？百余年的参照、摸索，各路诗人在认知范围内已通过排列组合的方式将人的七情六欲与胡思乱想写了一个遍，也将汉字颠来倒去断了无数的行，确乎已经黔驴技穷，陷于困境，于是乎写童年记忆的故乡，谓之“地域性写作”，数以万计的诗人来自不同的故乡也就有了故乡地域之烙印而百花齐放了，并由此以实现对诗歌的突围。诗歌生活在别处。德国诗人、古典主义浪漫派先驱荷尔德林的《返回故乡》，海德格尔认为是其“精神还乡”，这才是本质性的突围。

         诗人远离故土，但根仍在故土。《想念梁家塆》中诗人表达了血浓于水的故乡之情:“夏夜梁家塆坡顶的月亮，村前的溪水/流星陨落，以及现在的荒芜/都让我无缘无故的战栗”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是田土的荒芜，这又何止于此？村庄、邻里、亲情，随着人们向往更加美好的生活，远走他乡的人不再回来大有人在，诗人已经感觉到这诸多的荒芜，这是一种精神折磨而使诗人为之战栗。诗人由此而自责:“我这个故人，每次面对她/总是挺不直脊梁”。他深切地感到《梁家塆的花儿都是我的亲人》，而实际上故土之上的荒草追宗溯源也都是自己落寞的亲人。

         诗人远离故土，也就缺失了人脉的维系。诗人通过诗歌《从未与你们骨肉分离》来表达对故土的亏欠:“多年后，那些犁杖、镰刀、老井、石磨。风车/坡上、田垅里无名的花草。和表叔/吹出激昂和悲凉人间的唢呐/像我逝去的亲人。”“那狂风，那暴雨/轻一阵重一阵来打老屋破旧的门/让我惊悚，让我起死回生”。如此恐慌与不淡定，也许我们可以找到诗人要出版这部诗集的缘由了，诗集的确能让诗人在他乡对故乡的念想留下文化符号而“起死回生”。诗人通过对自我的剖析，感到《故乡就是一面镜子》，无论你走多远，走多久，它都能从故乡的领地照见你的内心，识得你是否还在为之跳动与激荡？

 渐行渐远的诗歌之途

         自古以来，艺术总是需要天赋。但天赋又常被视之为异禀。而往往天赋异禀之人又容易因自傲而陨落，一出场就是巅峰。人到中年还热衷于在诗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那都是执着于内心的向往，持续用力而深耕的诗人。刘德荣对诗歌的热爱有目共睹，他已将诗写人生成为自己的行为自觉，并不完全是为了发表而去照葫芦画瓢。诗人的眼睛只有关注当下处境而让生命得以安顿才是诗人的价值所在。刘德荣特地自选了一个专辑:《天涯仅仅是咫尺》。他认为人间万象皆可以尽收眼底，于是诗人便有了坚定的文化自信。

         诗人关注社会这一个大熔炉，是诗人的良知在唤醒鸟鸣。他在《往事在飞》中触及到乡村教育:“学生走了，学校就空了/老师走了，学生的心就空了”面对现实，不回避矛盾和问题，才能有解决问题的思路和办法。不仅如此，诗人还在哲学思辨，他写《垂钓者的江湖》:“岸边，垂钓者/把阴谋抛向江湖/笑看江面湖面/鱼/多次拒绝垂钓者的/诱饵。事实上/垂钓者的水，远比江河藏得/更深……”这涉及到人文、伦理等等方面的社会生态问题。就连他写的《看金铃子画的<笨笨猪>》也用的社会视角。截至目前，金铃子已编印两本《笨笨猪笔记本》，我都为其艺术感召力而撰写了鉴赏文章。刘德荣将猪的憨态可掬和养肥被杀并列起来，既担心现实的后者出现，又不能拒绝艺术的表现。实际上艺术都是双刃剑，艺术高于现实，是经过历练与提纯的现实，而诗歌本身也是对世相的主观再认识。

         诗集的最后一首诗写到了《蝉》。在诗人笔下，对于禅是有生命体验的。凡是自己做过的事，在你的内心总是刻下了记忆，都会对今后的行为起到经验或教训的作用。刘德荣也不例外，他清醒地写道:“不敢写这个蝉字，怕写完最后一笔/他祖宗的/魂会跃然纸上，怕他们双目圆睁/怕它们尖叫，嘶吼/招来它们更多的后人讨伐/小时候我捉了那么多的蝉/斩首了那么多的比翼双飞/残害了那么多性命”。蝉虽小且生命短暂，但无端生事而取了其性命，老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因而“现在一听蝉叫，就惊恐就心慌。”自醒与忏悔是诗人进行灵魂拷问的必然结果，这也是诗人真诚的态度。

         刘德荣的诗具有刚性的力道，主要来自于诗人鲜明的价值判断。语言粗旷而细腻，粗旷的是开阔、大气、血气方刚，细腻的是细节聚焦清晰，如同特写镜头，其诗写尤为自信。只是诗人的禅宗意识还不够强，对于“道法自然”的深度理解有待进一步圆融在血液里，以提高诗歌的气场和辨识度。不过，在诗歌被普遍认为边缘化的当下，还能见到刘德荣执着地写诗，执着地出版诗集，以追求精神的富足，提高生命的质量不得不为之称道。我欣赏诗人的孤绝，这是诗人的气质，也是当下最需要有人坚守的阵地。如果诗歌可以缩短现实到梦想的距离，那么诗人正在路上。

                                           2021.11.13-15

 

 

《酒杯里的马蹄声》诗选

 

一个人的孤独

 

一个远去的人

总盼望成为

一个归来的人

 

那些疼痛  

把高天的白云

放牧成归乡的快马

 

草原布满他内心的牧场

千百亩乡愁

击溃思维里的万里河山

 

那一刻，他终于

和自己消瘦的影子

握手言和

 

 

身体里的铁轨铺满泪水

 

每次面向太阳，会流泪。迎风，会流泪

搂着伤，也会流泪……铺满

 

身体里每个季节的泪水，偶尔

会对盛开的、凋零的花朵

无端地落，但不会泪流成河

 

一滴泪，一眶泪，无力

抵抗天上人间。我得留点力气

 

这一生，还有许多悲伤要哭泣

还有一些仇人等着我去哭丧

 

如果泪流尽了，流干了，天上

哪还有雨下、有雪飘

拿什么去清洗天空

 

 

骨头之说

 

我想做骨头，不要血肉依附

不要丰满

剔除臃肿和软弱无力

去掉多余的部分

独立成型，显示铮铮个性

要昂首挺立

人之死，动物之死

必血先干之，肉先腐之，骨再毁之。故

后来才有了硬骨头之说

才有了面对重重困难

领导叫老百姓们啃骨头。再后来

才有了伟人们撒骨灰于蓝天大海之事

 

 

去拉萨做个香客

 

江山不要，让心跳慢下来

红颜不要，让激情慢下来。慢下来

学朝圣者三步一叩，无限地慈悲下去

去天葬台堆几根白骨，置

灵魂于干净的天堂。这辈子

实在辜负太多，该去拉萨做个好香客了

求佛宽恕仇人的罪过。去

玛布日山给太阳读百遍《心经》，去

布宫广场学月亮雪藏一生忧伤

学僧人，扫门前雪。访布达拉宫

九百九十九间房，去大小昭寺

学藏王与公主九百九十九次缠绵

重新命名我与老婆的爱情

并妩媚地唤她一声“亲爱的……"

 

 

想念梁家塆

 

野花。蝴蝶。桑葚。老屋。过去的茂盛

习习的凉风，还在世的傻表叔

逝去的亲人，那些土丘、山岗埋藏的

先人的名字和乡音。都是我想念的

夏夜梁家塆坡顶的月亮，村前的溪水

流星陨落，以及现在的荒芜

都让我无缘无故颤栗。倒是

长尾雀还在没日没黑

叫着梁家塆的魂。细雨早已淋湿

我诗中那对愚痴的娘子和落魄的书生

春天，梁家塆土里田里茅草疯长

太多亲人的漠然远离，让她的

冬天更显得孤寂和冷清

我这个故人，每次面对她

总是挺不直脊梁

 

 

从未与你们骨肉分离

 

多年后，那些犁杖。镰刀。老井。石磨。风车

坡上、田垅里无名的花草。和表叔

吹出激昂和悲凉人间的唢呐

像我逝去的亲人。并未远离

 

童年在梁家塆，总背着大人溜进冰冷的堰塘

使劲搓洗身上的乳臭味。用太阳暖身

看见蚂蚁暴尸荒野，麻雀惨遭暗器，会落泪

看阴雨绵绵，坡上花草耷拉着头，会悲伤

 

清晨，会赖在床上听布谷鸟反复叫春

常陪外婆弯腰，用又黑又瘦的手在地里刨食。学她

吃力举锄头，向上擎天

 

现耗尽半生，仍未学到

当年花喜鹊清澈眼睛里的半点透彻。还

时刻惕防被人踢梦脚

 

偶尔会梦见茅草丛生的祖坟。落日。月亮

惨白的脸。那狂风，那暴雨

轻一阵重一阵来打老屋破旧的门

让我惊悚，让我起死回生

 

 

往事在飞

 

猛回头，见一大堆未被风干的往事

晾在学生宿舍过道绳索上，晃晃悠悠

遗失在青石板上的脚印

仿佛依稀可辨

 

足球场上的呐喊，仍固守两扇对峙的门

被太阳沐浴过的读书声

很干净地修补光明

教室那块掉了一角漆的黑板

一笔一画垒砌厚重的城池

 

土生土长的桃花、梨花、杏花、李子花

拯救每一寸年轻的疆土

荷塘里的青蛙，命很贱

却敢于用独特的唱词，叫醒夏天

 

当年像花儿一样险些跌倒的形子，同

前呼后拥的岁月

如一幅行草，苍劲而璀璨

 

借着月光，我在锈蚀的旧日记本

添上一句: 学生走了，学校就空了

老师走了，学生的心就空了

 

 

垂钓者的江湖

 

岸边，垂钓者

把阴谋抛向江湖

笑看江面湖面

鱼

多次拒绝垂钓者的

诱饵。事实上

垂钓者的水，远比江河藏得

更深

鱼

忘了自己身处险恶

将同突如其来的幸福

一起坠入，垂钓者的江湖

而此刻，我却要赞颂鱼的

勇于献身

 

 

看金铃子画的《笨笨猪》

 

金铃子画的笨笨猪

横看竖看，蛮憨蛮乖

它们吃了睡，醒了吃

不问英雄出处，不闻乾坤朗朗。就想

转世为猪也不错

 

我陡然想到

小时候爷爷喂的肥猪卖到县肉联厂时

老人怜悯地紧盯它不放

想到住我家隔壁的杀猪匠卢驼背

每天要到县肉联厂杀几十头猪

 

想到他手起刀落，猪们一蹬腿

血瞬间从颈项喷涌而出的场面

心里便惊骇。痛切，悲切

即刻打消变猪的念头

 

 

蝉

 

不敢写这个蝉字，怕写完最后一笔

它祖宗的

魂会跃然纸上。怕它们双目圆睁

怕它们尖叫，嘶吼，招来它们更多的后人讨伐

小时候，我捉了那么多的蝉

斩首了那么多的比翼双飞

残害了那么多性命

关它们于篾笼，逼它们歇斯底里地鸣唱

常以胜利者自居，手舞足蹈

现在一听蝉叫，就惊恐就心慌

总觉得它的后辈们，随时

会索要我的小命

罢了吧……我不提这个字不写这个字

好吗

诗人简介： 刘德荣，重庆垫江人。作品散见《诗选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草堂》《青年作家》《四川文学》《散文诗世界》《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并入选多种诗歌选本。出版诗集《身体里的铁轨》《酒杯里的马蹄声》。荣获重庆新诗学会第七届“银河之星”奖。中国诗歌学会、重庆新诗学会、四川省散文诗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诗歌学会员、理事。

批评家简介：空灵部落，本名杨华。诗人、诗评人。四川省作协会员，自贡市作协诗歌专委会主任，《诗边界》主编、《自贡作家》诗歌版责编。出版同仁诗文合集三部。入选多部诗歌年刊，偶有诗歌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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