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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珈诗派”刘晖：清风吹拂一切事物

北风

一夜北风，雪就变黑。

没有谁比我更像一个统计员，如此细致地记录下心跳、脉搏、抽搐、噩梦，以及微量的欢乐——

我偏爱这样萧索的早晨——颤抖、严厉，却依然有无言的爱。

燕子

燕子的翅膀下，是漆黑的痛苦。细小的骨头，发声的芦管。

就像我现在，眯着眼看着日光——冲向一片并不存在的湖面。

西湖

雨来得正是时候——

雨的白牙，咬住风，嘶嘶像蛇。白蛇与青蛇，白的像浩淼的湖水，青的如无边的柳丝——

谁此时在断桥，谁就必须接过命运抛来的缆绳。

需要一个传说，献给波浪的齿轮。需要一个奇迹，证明曾经爱过。

多事的人杜撰了大结局。塔幽闭了鸟鸣。古老的喉腔企图把疼痛还给湖水——那密纹的唱片咯吱咯吱地旋转。

焊接

庐山记

云是虚像，尤其是在一场老电影里，弥漫、蒸发，反射到瞳孔中——

石头也不可靠，斑驳的红字替代了不在场的人，横看还是侧看，取决于山峦喉咙中的饥渴——

瀑布，松树，一场禁欲年代的恋爱，爱这个词后面，必须是巨大的形象。一个吻是如此惊心动魄，仿佛水面上的浮冰。

弹奏大海

面对大海，我像一个指挥，举手，停顿，挥动——大海，这蓝色的乐队，屏住呼吸。

风翻动天空的总谱，云的和声。群山升起，如合唱队。波浪——呈示部，痛苦只是入门曲目。连幽深的海峡，也献出自己的喉音。

风暴——展开部，急促的雨点，颤抖的琴弦，海平线越推越高。岸像钟摆一样推开，荡回。

平静下来，平静下来。日光穿过乌云，如指针在巨大的唱机转动。波浪一点点变蓝，而浪尖依然发白。那波光粼粼的喜悦，是屈指可数的硬币。

我快，大海也快，需要一个高音，白鸟就带着神意降临。

我慢，大海也慢，这蓝色的老虎，藏着太多的秘密，为这些秘密痛苦，又为这些秘密骄傲。

我以为——我在弹奏大海。其实只是大海——在弹奏我。

清风

清风最终会吹拂荆棘丛中的一张脸：那就是我，那不是我。时间的颤音从隐蔽的乐器发出。飞鸟记起了自己的诺言。清风掠过，青草点亮，灌木丛中的黑暗，鬼混的泥沙。日光深入到波浪的疼痛当中。

我身上的国度

我身上的国度，没有边境线。

我身上的国度，活在汉语当中，饥饿的句子，也曾经春光呢喃。夜晚扩展它的词汇表，萤火虫并不比星星渺小，雪线下的字母，根在黑暗中寻找泉水。

我身上的国度，经历了战乱、瘟疫和分裂，即使被焚烧、散落、虫蛀，也有残片。拱廊下，死者的呼吸舔着壁画。一个幸存者要经过长时间的沉默，才能用目光捕捉到一点记忆。瞳孔中的钨丝燃断，重新接上。

我身上的国度，一代代人就是波浪，如奔马，如白牙，多么勇猛的自由。

动物练习

拍电影

开场就是俯视， 天空从别处看来，如同冬天的大海，云朵的爆炸，近乎无声。波浪凝固，在一个人的目光中颠簸。

故事无关紧要，主角的出场比雪还要晚。他出现的时候，是在一个沉闷的夏天，却带着铸铁一般的脸。随身的蛇皮袋是他全部的家当，几本书，一本厚厚的辞典发出簌簌的叫声。蓝色的冬靴，带着泥泞的黑点，测量着韧带。

这些场景如此古老，铁门咔咔作响，如阴沉的咳嗽。白炽灯的电流总是紊乱，跳闸的目光，在梦中嘶嘶直叫。时间是环形的，坚硬如刷着标语的墙，以固定的几何图形规定着每日的动作。

特写镜头要么给手，缠着绷带。或者给脚，水下的幽灵，急沓的脚步。定格于一张脸，仿佛石头被雨水冲刷。他的目光已被感染，只有突然眼神一亮的时候，才知道还是那样。

日光急切地涂抹着每一件事物：墙、尖刺、骨头、血液、树、旧衣服、针、管道。一个人是磨盘，也是谷粒。是重轭，也是道路。是底片，也是显影。结局并不重要，一个背影终将会和一个夏天一起燃烧。

雨夜访卡夫卡故居

午夜的雨，把街道变得明亮，倾斜的卵石路，旋转着，进入黑暗深处。

迷路的三个人又一次来到同一座桥，墙上的涂鸦诉说了一个帝国的崩溃。城堡俯视着他们，就像以前对K,正常语法的气息将被受阻，卖外套的小店拒绝了异乡人，呵出来的寒气留在句子中间。

“是这里吗？”“好像不是。”桥头的甜品店过去，应该有一家药店。糖霜，舌头的漩涡。药片，迷宫的阴影。

终于来到这里：一个巨大的K字。冰冷的铁冻住手指。阴影中，一列列火车拖着乌黑的羽毛，在血管里爆炸。仓库里，一堆堆牙齿。

伏尔塔瓦河在远处闪烁，波浪涂抹着时间，河流的底片，无数的面孔，没有命运，没有名字。

作者简介：刘晖，生于湖南，毕业于武汉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曾在媒体工作多年，现工作于一创业公司。著有中短篇小说《鸟能飞多高》、《没人和她跳过两支舞》等，出版诗集《复调》。现居上海。

2021《南方诗歌》11月目录

没有谁比我
更像一个统计员，
如此细致地记录下心跳、脉搏、抽搐、噩梦，
以及微量的欢乐——

我偏爱这样萧索的早晨——
颤抖、严厉，
却依然有无言的爱。

燕子的翅膀下，
是漆黑的痛苦。
细小的骨头，发声的芦管。

就像我现在，眯着眼
看着日光——
冲向一片并不存在的湖面。

雨的白牙，咬住风，嘶嘶像蛇。
白蛇与青蛇，白的像浩淼的湖水，青的
如无边的柳丝——

谁此时在断桥，谁就必须接过
命运抛来的缆绳。

需要一个传说，献给波浪的齿轮。
需要一个奇迹，证明曾经爱过。

多事的人杜撰了大结局。
塔幽闭了鸟鸣。
古老的喉腔
企图把疼痛还给湖水——
那密纹的唱片
咯吱咯吱地旋转。

云是虚像，尤其是在一场老电影里，
弥漫、蒸发，反射到瞳孔中——

石头也不可靠，斑驳的红字
替代了不在场的人，横看还是侧看，取决于
山峦喉咙中的饥渴——

瀑布，松树，一场
禁欲年代的恋爱，爱这个词后面，
必须是巨大的形象。
一个吻是如此惊心动魄，
仿佛水面上的浮冰。

面对大海，我像一个指挥，
举手，停顿，挥动——
大海，这蓝色的乐队，屏住呼吸。

风翻动天空的总谱，云的和声。
群山升起，如合唱队。
波浪——呈示部，痛苦只是入门曲目。
连幽深的海峡，
也献出自己的喉音。

风暴——展开部，急促的雨点，
颤抖的琴弦，海平线越推越高。
岸像钟摆一样推开，荡回。

平静下来，平静下来。
日光穿过乌云，如指针
在巨大的唱机转动。
波浪一点点变蓝，而浪尖依然发白。
那波光粼粼的喜悦，是屈指可数的硬币。

我快，大海也快，
需要一个高音，白鸟
就带着神意降临。

我慢，大海也慢，
这蓝色的老虎，藏着太多的秘密，
为这些秘密痛苦，又为这些秘密骄傲。

我以为——我在弹奏大海。
其实只是大海——在弹奏我。

清风最终会吹拂
荆棘丛中的一张脸：那就是我，那不是我。
时间的颤音从隐蔽的乐器发出。飞鸟记起了
自己的诺言。清风掠过，青草点亮，
灌木丛中的黑暗，鬼混的泥沙。
日光深入到波浪的疼痛当中。

我身上的国度，活在
汉语当中，饥饿的句子，也曾经
春光呢喃。
夜晚扩展它的词汇表，
萤火虫并不比星星渺小，雪线下的字母，
根在黑暗中寻找泉水。

我身上的国度，经历了
战乱、瘟疫和分裂，即使被焚烧、散落、虫蛀，
也有残片。拱廊下，
死者的呼吸舔着壁画。
一个幸存者要经过
长时间的沉默，才能用目光
捕捉到一点记忆。
瞳孔中的钨丝燃断，
重新接上。

我身上的国度，
一代代人就是波浪，如奔马，如白牙，
多么勇猛的自由。

开场就是俯视，
天空从别处看来，如同冬天的大海，
云朵的爆炸，近乎无声。
波浪凝固，在一个人的
目光中颠簸。

这些场景如此古老，
铁门咔咔作响，
如阴沉的咳嗽。白炽灯的电流总是紊乱，
跳闸的目光，在梦中嘶嘶直叫。
时间是环形的，坚硬如
刷着标语的墙，
以固定的几何图形
规定着每日的动作。

特写镜头要么给手，缠着绷带。
或者给脚，水下的幽灵，急沓的脚步。
定格于一张脸，
仿佛石头被雨水冲刷。
他的目光已被感染，
只有突然眼神一亮的时候，
才知道还是那样。

日光急切地涂抹着
每一件事物：墙、尖刺、骨头、血液、
树、旧衣服、针、管道。
一个人是磨盘，也是谷粒。
是重轭，也是道路。
是底片，也是显影。
结局并不重要，一个背影
终将会和一个夏天
一起燃烧。

午夜的雨，把街道
变得明亮，
倾斜的卵石路，旋转着，进入黑暗深处。

迷路的三个人
又一次来到同一座桥，墙上的涂鸦诉说了
一个帝国的崩溃。
城堡俯视着他们，就像以前对K,
正常语法的气息
将被受阻，卖外套的小店
拒绝了异乡人，呵出来的寒气
留在句子中间。

“是这里吗？”
“好像不是。”
桥头的甜品店过去，应该有一家药店。
糖霜，舌头的漩涡。
药片，迷宫的阴影。

终于来到这里：一个巨大的K字。
冰冷的铁冻住手指。
阴影中，一列列
火车拖着乌黑的羽毛，在血管里爆炸。
仓库里，一堆堆牙齿。

伏尔塔瓦河在远处闪烁，
波浪涂抹着时间，
河流的底片，无数的面孔，
没有命运，没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