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花联盟：每一棵草都被深爱过

编者按：戈壁总让人感觉一片苍凉，然而被蓝色的太阳神照射过，三个女诗人，像一丛丛狼毒花，打开了隐秘的遗传密码，在那片土地上盛情开放。

蓝色太阳神（组诗）

      米拉

父亲的桃树

一场霜冻后
父亲蹲在桃树下
叹气声闷闷地跌进土里
我拿了一些钱塞给父亲
父亲摇了摇头
“你不懂，又要有不少人挨饿了！”
几片花瓣落在父亲的白发上
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在父亲眼里，我依然是个孩子
这是今年春天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下雨天

女儿从毛毛雨中奔来
小小的身体扑进我的怀里
如此，树上的桃花
一朵紧挨着一朵开放
天上的雨
一滴追着一滴飘洒
我在这个生给自己的亲人身上
重又相遇了自己
 
小路两边的玉米站在地里，等待成熟
母亲忙碌在农时里，对丰收胸有成竹
夏季轮回秋季
花朵孕育果实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给女儿梳头
女儿学着我的样子打开雨伞
一个生命模仿着另一个生命
像蒲公英的种子
打开身体里隐秘的遗传密码
扎根、开花、飞翔

 
四月

四月，繁花不繁
一场霜冻结束的不止是莺飞燕舞的浪漫
 
驼背的老农，蹲在梨树下
捡起被冰雹打落的花，一片片放进
干枯的掌心，庄严得像采摘成熟的梨子
合上手指
数着农时
艰难计算树苗、化肥和秋收的差额
 
终于
斧子被高高举起
把梨树震得左摇右摆
朵朵残花和雨水一起，簌簌落下
 
大地惊醒了
它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春天

 
蓝色太阳神

是的，这一定是蓝色
清澈如贺兰山顶的天空
这蓝，跨越几千年，几万年
从神的一只眼睛，走到另一只眼睛里
强大的咒语，从来没有消失
隐没在，沉默着的红色嘴巴里
还有光
不可想象的，黑色的光
坚守在贺兰山古老而又坚硬的石头上
照亮世族的来处去路，前世和今生
                        2020.5.9

 
看房子

南禽北飞，桃花点枯枝。
去岁来年里，
女儿逐渐长大。
我们试图为女儿打听
一套不太贵的学区房
 
穿过一条条巷子，去或新或旧的楼里
经过一些菜市场，
经过放学回家的孩子，
修缮中的马路，
小推车里冒着热气的玉米，
经过更多的不是家的房子。
 
天就有些黑了。
星星用亮光
把人间的洞，填补上。
星星领我们回家。

 

作者简介：米拉，女，宁夏作协会员，有文学作品见于《飞天》《绿风》《六盘山》《延河》《翰海潮》《黄河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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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程 （组诗）

■李向菊

 
真好
 
父亲病了，住在远方的姐姐
终于回来看望
 
姐姐回来的时候
正赶上固原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
从清晨到黄昏，雪越落越大
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姐姐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叹叹气：
这明天怎么回去呀
请一天假要扣三百多元的工资呢
望着越来越萎缩的
同样也在替姐姐祈祷和担忧的老父亲
我在心里恶毒地说：
 
雪下得真好，下大了真好，路封了真好！

 
秋日
 
黑云压下来
三叶草在薄情的风中摇晃
单薄的身体
一同摇晃的还有
草丛里几束寂静的虞美人
红色的花朵伫立在一片苍翠之中
像几滴渗出时光的血
我从生活中来
它们齐刷刷的眼光投向我
分享了我的哀色
为了这隐秘的恩情
我在路边坐了很久很久……

 
事物
 
若干天以前，我给阳台上的兰花浇水时
无意间瞥见那盆早已干枯且已被我
放弃的三角梅，枯枝上似乎泛出点点的绿色
作为一种好奇，在放回水瓶的刹那
顺手试探性地赐了它几滴甘露
谁曾想，就是这么最无心的一次施舍
接下来的日子，它竟然拼命地抽枝、拼命地生长
我看见它拼尽一生的气力
修复自己的伤口
最终，望着一树不可抑制的绿与火红的花朵
想起那些用心照拂，却依旧不咸不淡的花草
反倒让我感到万分难堪起来
 
世事总是这样——
竭尽全力去爱的人，并不一定值得所爱
搭弓射箭之人，常是我们最在意的所在

 
过程
 
把每一盆花从原来的地方抱过来
擦拭掉花盆周边的污渍
摘除发黑、破损的茎秆
为它们适当浇水，清洗每一片落满浮尘的叶子
再把它们投放到明亮柔和的阳光中
不断地调整与变换位置和角度
依次用相机拍下它们最摄人心魄的时刻
然后再将它们一一放回原处
坐下来满意地回望

完成这件事，往往需要一小时左右的时间
这一小时左右无限专注的时间

却贡献了我莫大的幸福
使我的身体充满了欢乐

 
与母书
 
这么多年，从未向您提及
我一直悲伤于您离世时
那些沉睡在我眼眶的泪水
 
这么多年，每一次想您
心底里汹涌的浪涛
都仿佛是我未完成的部分
暴烈地，庄严地，忏悔与祈祷
 
也许那时真的太过年轻
一种稠密的疼痛
抵达我
 
要在多年之后

 
每一棵草都被深爱过
 
岁月打马而过
季节已不是老样子
时间只管东去
每天挖走一些记忆
大地的色彩越来越灰暗
万物减弱呼吸
像折叠的心事，停靠在隐匿的角落
草木向下生长
并没有死去
明年，它们中的一部分
还会再次莅临人间
只是关于前世
又会被记得几何

 
美人刀
 
她鮮艳地飘向我
大红的休闲风衣，超短的
黑色皮裙，及膝的黑色高跟长靴
金色的披肩长发
仿佛一股青春的暴力
让人恍惚
当她挽起我的手
匍匐在她脸上的半斤面粉
比鲜血一样的红唇
更令人眩晕
纵横在她额头的皱纹
显得比眼角的更猖狂
必须承认，她企图回到芳华的决心
看着看着，就让人心酸
我不是不能接受她的浮夸和做作
我只是诅咒这无情的岁月啊
挥着一把隐形的刀
追着我们使劲地砍啊砍
现在好了
我们终于变成它想要的样子了
 
现在好了
我们只不过怀揣着一些
未遂的野心罢了……

 

 
 
作者简介：李向菊，女。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潮》《清明》《牡丹》《飞天》《朔方》等，入选《中国民间诗歌读本》《新诗百年诗歌精选》《宁夏诗歌选》（2013-2018）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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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的固原是一座空城（组诗）

                      郭玛
 
我的手
 
 
我只能说，这是一双经历丰富的手
翻过芬芳的书页和春天的风
 
清洗过无数的衣物
包括你的臭祙子，一次次变白
 
穿过无尽的油烟，端出全家老少
营养搭配的饭菜
 
指甲永远剪短，不能有倒签
绝不可能贴水钻，涂彩色的花朵
 
在它还白嫩的时候，你只吻了一次
就长上了厚硬的老茧
 
如今，这双手刨食的鸡爪子
握不住几颗粮食，也握不住你
 
 
 
草药
 
 
草药从四面八方奔我而来
身披风霜雨雪
翻越千山万水
来赴一场前世的约
 
我咳着，痛着，忧伤着
药香弥漫，自红楼梦而来
葬林妹妹的花，吟她的诗
流她的泪
  
泡，煮，先煎后下，一字不落
温火，烈焰，慢炖，一丝不苟
 
这是最初的约定
亦是最后的告白
我要将这人间的苦涩咽下，咽下
带着千里迢迢而来的泥沙奔向泥沙！
 
 
 
我心上的树叶儿落了
 
十月里
针眼里逃命
六盘山上层林尽染
谁从春意盎然中走来
穿过盛夏繁华
 
 
我清楚地知道
人生的秋天来了
我的胸腔里涌动着成熟的落寞
当浑黄的森林柔软地覆盖了坚硬的山头
看不见的鸟儿在声声对唱
 
 
爱我的人借了一面山坡表白
他说：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要过得幸福
啊，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泪水填满他的眼窝
 
 
我低头
用力地揉搓着衣角
却发现衣襟上的面渍
那是我为爱人煮饭的痕迹
虽然，他已离我而去
 
唉，我心上的树叶儿落了
光秃秃的枝丫瘦在秋风里
在安静地等待一场彻骨的寒冷
让我交出生命中最后的美艳
不说再见
 
没有你的固原是一座空城
 
 
亲爱的，为了那次推迟的远行
有人在布列瑟农的旋律中整夜泪流满面
 
亲爱的，杨柳依依的三月，没有长亭更短亭
大风往西，往西，一直往西
 
亲爱的，千万个借口也不是理由
只因了你颔首默许，一个微微的眼神
 
票退了，火车却远走了
一节一节驶向戈壁，荒漠，城市和湖泊
 
亲爱的，我仍在固原
只是在一个不经意的下午
 
空了人，空了心，空了整座固原城
亲爱的，你哪里去了
 
 
 
雨打萧关 
 
萧关古道
雨滴落在我的衣衫上
一片柳叶把泪水
滴在王维的诗篇上 
 
瓦亭的陶已被秋风打破
当你踏上古旧的城楼
把尘封的苍凉倒出来
再细细咀嚼一番
 
自古褒姒媚幽王
放下金戈铁马的往昔
是谁一笑失了江山
山川始终保持缄默
 
当你的心事秘密地蔓延
萧关内外仍旧烽烟弥漫
人生这场没有烽燧的战争
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如果，雄关古道心有灵犀
你情愿背负秦长城一样的伤
任风吹雨打，刀光剑影
避免骨肉分离，成就儿女情长
 
岁月漫长
不知还有几度仰天长啸的秋
能潜入大地僵硬的身躯
把铁瓦亭也控扼不了的命运，继续唱响
 
  
 庄稼
 
所有的庄稼都是我的亲戚
看到她们
发自内心的疼
 
我们生长在同一片土地上
忍耐，干涸，沉默，枯萎
在汗水中生长
在泪水中成熟
 
我时常融进庄稼地里
静听粮食的呼吸
细微，低沉
玉米叶子说，葵花杆子听
 
我感觉自己也是一棵庄稼
依赖脚下的泥土，
正在经历
一粒种子从生到死的全过程
 
 
如果是树
 
如果是树
就做一棵开花的树，可好？
 
开一朵：含羞带露
另一朵：低呤浅唱
 
以色彩和形状装点整个季节
以音调和旋律拔动你的心弦
 
当花的手一次次伸展开来
心上的伤就被一次次抚平
 
当一树花儿迎在那里
让你看一眼就忘了忧伤

 

简介
郭玛 女  写诗与散文  鲁院学员。曾获《朔方》文学新人奖；《六盘山》文学新人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南方诗歌》2021年六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1年7月目录

谭毅：暗语

吴传玖：八一诗笔记

军旅专栏---丁戎耕：七个夜晚

蒙晦：大百合

沈苇：江南诗稿

刘德路：内心是一列追赶的火车

辛夷：在剑门关与英雄对话

骆家：马家堡

卢艳艳：雪中之雪

周西西：夜幕将临

冉小江：光向前延伸

陈家坪：永恒的树

史一帆：东钱湖的春天

孙冬：历史的内幕

韩俊：桃花是趟过泪水的香

戈麦诗选

张丹：爱的本质

谢天鹏：世界，空无一人（组诗）

小北：远方辞

李浔：对美过敏

晓文：我爱这安祥的下坠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