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394】无酒不成“书”的三轮田米山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王羲之的《兰亭序》是我最为神往的书法大家作品，吸引我无法自拔的，除了隽秀而不可复制的笔法外，还有书法家趁着酒劲一气呵成的淋漓尽致和酒醒后无论怎么尝试再也无法重塑神来之笔的背后故事。这么多年与文字打交道，这种“回不到以前”的感觉，也令我颇有同感。文人与酒，总是这个世界上相得益彰的一对。

笔尖行走之间，挥毫与世界和人生对话的书法家们，也不乏像李白那样的人间“酒鬼”。在日本四国地区的爱媛县松山市，日尾八幡神社所承担的角色不仅仅是西南一隅的祭祀胜地，鸟居前面的石柱上刻写的三轮田米山的“鸟舞”、“鱼跃”四字，让这里多了许多的文化意境和笔墨之香，也让人忍不住多翻几遍小池邦夫的《三轮田米山的艺术——鸟舞鱼跃》（清流出版，2008年11月）。当地人知道，在这里留下深刻烙印的三轮田米山，做神社的神官只是个副业，书法才是“本行”。

三轮田米山的父亲就是日尾八幡神社的神官，和走出爱媛投身时代激荡的弟弟不同，三轮田米山“子承父业”，这是命运的安排，也是他走向书法之路的铺垫。从日后成为影响日本的书法家的历史角度看，“官”二代的三轮田米山没有选择躺平，他对国学、汉学、和歌等充满兴趣，并师从国学学者大国隆正。书法上，他将王羲之、赵孟頫等中国书法大家视为重点研究的学习对象。在结束30多年的神社工作后，早已陷入书法世界而不能自拔的年近60岁的三轮田米山继续开启“第二人生”。中国《论语》曰：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三轮田米山作为深谙中国古典文化的日本人，似乎在他的书法生活特别是晚年创作中淋漓尽致地体现了这一点。在三轮田米山看来，无酒不成书。史料记载，几乎酒不离手的三轮田米山，把饮酒视为书法创作的灵感之源。每到酩酊大醉而留有最后一丝清醒之时，三轮田米山都会毫不犹豫地取笔落字，洋洋洒洒，无拘无束。

我并不练习书法，但知道书法之行笔，一定是有灵魂的。走走停停，修修补补，实非杰作之像。三轮田米山的酒里藏着书法的魂，而书法的笔尖上，散发着只有他自己懂的酒香。身体入酒，则逃脱了那些条条框框，“一定要写好”则成为务必要剔除的杂念。不拘小节，豪放磊落，雄浑奔放，把笔交给心，水溶交融。他写下“鸟舞”、“鱼跃”，不正是回应着中国古语的那句“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豪情万丈么！爱媛大学教师浅海苏山是三轮田米山最知名的研究者，在他看来，三轮田米山的“书”和“人”是浑然天成，一如他写就的“无为”二字，充满着生命哲学的色彩。

如今爱媛县境内的不少神社里，都保留着三轮田米山的字迹，碑文多达100多处。爱媛大学也成为三轮田米山作品真迹收藏的宝库之一。对当地而言，三轮田米山是充满故事的传奇之人。在高市俊次写的《瓢壶之梦》（新人物往来社，1987年5月）的传记中，作为神社的“神主”，三轮田家族的物语作为日本地方历史的厚重一页被津津乐道。而正如昭和时代的日本美术收藏家山本发次郎那句“500年不遇的书法家”的评价一样，挥毫泼墨的三轮田米山才是其中的“王者”。（2025年5月19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