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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南方名门望族的聚居区，

非裔美国人的埃利斯岛，

分裂联邦的策源地，

南北战争第一枪发生地，

四年围城炮击的伤痛，

致命的荣耀与梦想，

随风而逝的旧秩序与旧情怀，

让我们跟随飘，寻访查尔斯顿……

 

激情燃烧会议街

 

会议街是查尔斯顿的主要街道，也是必访地。查尔斯顿游客中心、博物馆和不少历史遗迹在这条街上，许多南方情调的餐馆、旅舍站在这条街的两边。

 

朋友来访查尔斯顿，曾点名要去的一家特色海鲜餐馆就在会议街上。桌面铜牌刻着在这张桌子上就餐过的音乐家、知名歌手的名字，穿白色西服的餐馆老板逐桌打招呼，友善地聊几句，老南方传统的好客风格。

 

​ 查尔斯顿主要街道和建筑风格。（欣欣向荣拍摄）

 

谁能想到，亲善温和的会议街在飘时代曾被激情裹胁，举行过一场史上最分裂的会议。美国社会的撕裂，在那场会议达到了顶峰，并失控地滑向四年内战。

 

 

 南北差异，娘胎里带来

 

1860年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在查尔斯顿的会议街举行。

 

按理说，查尔斯顿不是全国性会议的理想地，尤其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会议选址最好居中，而查尔斯顿在美国版图的东南边缘。那时虽有铁路，但分属不同地区的私人公司，轨距不一致，也互不接轨。北方有些州的代表换了六次火车，路上走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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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顿在美国的位置。

 

北方代表试图向正闹脾气的南方诸州示好，以通过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道格拉斯。

 

美国的南北差异与分歧，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北方人因为信仰不合而出走欧洲，被海上季风送到波士顿，带有圣徒情结。而南方，则是英王打赏王公贵族的封地，为新的经济增长点而来，在商言商。

 

北方气候苦寒，不适合农作物生长，以手工业、贸易为生，较早捕捉到工业化浪潮，钱包渐鼓，越来越觉得南方的奴隶制用工不道德。

 

而南方温暖湿润，种啥活啥，在农业时代，老天赏饭，财大气粗，厌烦北方圣徒站着说话不腰疼，动摇其经济基础和社会秩序。

 

南北第一次联手是美国独立战争。1776年，十三个殖民地在费城签署联合造反生死状《独立宣言》，北方更坚决，而来自查尔斯顿的南卡罗莱纳州代表临阵迟疑，得到某种承诺和让步才签上了大名。为此，美国独立日推迟了两天，本来应该是7月2日。

 

一方面是因为南方与英王没有闹掰过，而且查尔斯顿富家子弟，包括签名的那位，都是在伦敦接受大学教育的。另外，双方还卡在了条款上对当时南方已经存在的奴隶制的表述。

 

拉南方入伙是大局，北方忍下道德洁癖，绕开了奴隶制议题，但不满的种子，埋在土里，生根发芽，越长越大。

 

七十多年后，斯托夫人的小说《汤姆叔叔的小屋》将黑人奴隶的非人遭遇，血淋淋地展示在公众眼前，唤醒了北方人的废奴热情。

 

南方人不服气，说你一个生长在康涅狄克州的北方人，从来没有到过南方，没有接触过一个黑奴，道听途说，闭门造车，不符合事实。南方人也写小说，描述了大家庭式主仆关系，有矛盾，有管教，但总体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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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建国时的13个革命老区，红线以上属于北方自由州，以下属于南方蓄奴州。

 

黑奴生活到底如何，成了罗生门。没去过种植园的北方圣徒，写的未必真实。在种植园长大当家的南方当事人，也未必公允呀。谁也说服不了谁，反而更坚定自己的想法，就像现在微信群的俄乌话题，越撕越裂。

 

奴隶制标签一票否决，将南方的不服和辩解堵回肚里。没有说出来的话，有时更强化着观点，破坏性更大。不仅战前的对立，战时南方的同仇敌忾，战后70年小说《飘》的追述与剖析，至今，隔着一个半世纪，网络时代，社交媒体上还活跃着各种站老南方的群组。

 

客观地说，奴隶制不是南方的首创。事实上，奴隶制在人类历史上存在超过千年，在黑奴以前，有过白人奴隶，古老的《圣经》上也提到过奴隶。全世界在几百年间曾有1000万黑人被卖作奴隶，其中40万被卖到今天美国境内。南北战争前夜，美国黑奴400万（都在南方），唯一实现人口正增长。所以，黑奴在美国受到的待遇并不是最差的。

 

欧洲自1800年代起，许是道德觉醒，或者是工业化减少了对奴隶制用工的依赖，开始废止奴隶交易。北美各地也紧跟其后，但是美国南方农业为主，经济上捆绑太深。

 

设想，占区域人口近半的黑人奴隶一夜之间脱离原来的劳动关系，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可能还带着婴幼儿，没有基础的食宿保障，将面临怎样的困苦，给社会秩序带来怎样的威胁？《飘》侧面描述了战后南方的饥馑、混乱、无助，梦魇一般的现实。

 

 

更急迫的是税收挤压

 

当时南方决意散伙，拉出去单干的主要原因，并不完全是北方对奴隶制的指责，更急迫的是税收的挤压。

 

美国独立的起因是对宗主国英国的抗税，独立后至南北战争前的八十多年，美国没有所得税，联邦经费99%靠关税。

 

南方的农产品销往欧洲，换回工业品，是关税缴纳大户，以全国30%的人口（包括黑奴）贡献75%的税收。而北方还想增加关税，以保护新兴工业。

 

这对南方是双重打击，一方面是农产品在欧洲市场的价格高了，销路窄了。另一方面从欧洲买工业品价格过高，不得不买北方价高质次的工业品。

 

为此，1830年代南卡罗莱纳州闹过一次独立，硬核总统杰克逊以暴力武统威胁，同时宣布暂缓执行新关税，胡萝卜加大棒地平息了风波。

 

到了1860大选年，北方选票占四分之三之强（北方人口2234万，包括几十万黑人自由民。南方人口910万，包括400万黑奴，黑人自由民若干。南北黑人都没有选举权，黑奴有五分之三权利计入他们的白人主人），总统岗位的竞聘者当然得祭出关税甜头。

 

林肯的竞选演讲，对奴隶制态度模糊，但对提高关税是明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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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肯竞选总统的海报，没提废奴，红圈处为保护美国工业。

 

那一年，《莫里尔税法》摆在了国会，后来于林肯就任前两天通过，将关税从16%提高到37%，此后两三年又提高到47%。顺便说，那些废奴电影中黑奴戴着铁链干活的场面不大可能，因为南方很少钢铁厂，铁制品的进口关税近50%，妥妥的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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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奴吁天录》是《汤姆叔叔的小屋》早期中译本。

 

太欺侮人了，没法一起过了，南方对北方的怨恨与忍耐已经达到了极点。

 

 

史上最分裂的政党大会

 

查尔斯顿难得承接全国性大会，却开成了史上最分裂的大会。

 

会场在会议街134号的学院大厅，现在这里是一栋办公楼，有法律事务所入驻。会议住宿安排在同一条街略南面的米尔斯宾馆（Mill’s House），现仍是同名宾馆，收归希尔顿旗下的古董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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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查尔斯顿会议街，前方白色立柱建筑为爱尔兰兄弟会，后方红色房子为米尔斯宾馆。

 

远道而来的北方代表，路上花掉不少盘缠。查尔斯顿当时是富人云集之地，消费水准高，商家又随行就市提高了价格。一些北方州的代表不堪重负，住不起米尔斯宾馆，找关系在相邻的爱尔兰兄弟会大楼（Hibernian Hall）打地铺。

 

纽约、宾西法尼亚、马萨诸塞州相对富一些，又靠海。代表们乘船而来，住在船上，省了住宿费。据记载，还带了大量酒水和“和蔼可亲的女性”，娱乐生活安排得很享受。

 

南方大种植园的一些更富有的土财主则住在相邻的国王街（King Street）更豪华的宾馆。

 

4月18日星期三起，代表们陆续抵达，等待4月23日星期一开始的会议。

 

一名北方代表给友人写信：“我并不是抱怨查尔斯顿。因为它是一座迷人的城市，美丽、智慧、热情好客。但我反对来这里，因为疲劳，旅途中的苦难。这么慢的客车，这么糟糕的住宿。如果道格拉斯先生不尽快被提名，我就会变成乞丐。”

 

道格拉斯来自伊利诺伊，领跑民主党提名。与同州共和党提名人林肯相比，他资历深，名气大。两人互相打过几次辩论擂台，大家都认为林肯是借光道格拉斯蹭流量。而当时民主党一家独大，几十年来历任总统都是民主党人。无论民主党提名谁，都大概率成为当年的总统。

 

可是，那届民主党全国大会没有如愿开成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会议代表606名，场内却挤进了3000多人，大多数是记者和当地观众。辩论持续了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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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0年4月在查尔斯顿举行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沸腾的会场。

 

南方激进派的演讲赢得现场观众越来越多的呼应，会议气氛越来越疯狂。中间派被鄙视。4月30日，南方几个州的代表激昂离开会场，沿途民众报以热烈的掌声。

 

南方几个州在会议街另选地方开小会商量退群美国联邦，另组南方朋友圈。北方代表被晾在一边，不再等待，陆陆续续回家。

 

掀谈判桌，真不是明智之举。所有的谈判都是以实力为支撑的，谈判桌上得不到的，开战后付出更多。

 

当年的总统大选，分裂成南北两大阵营的民主党空前绝后地推出了两名代表，自分选票。新生的共和党的林肯渔翁得利，当选总统。

 

 

沙子握得越紧，丢失越快

 

会议街的分裂使命并未就此止步。当年11月，大选结果出来，林肯当选总统。南卡罗莱纳州议会举行特别会议，讨论并对脱离美国联邦进行投票。

 

按理说，这个会议也不应该在查尔斯顿举行，因为州府已在74年前移至哥伦比亚。然而，会议刚开幕，哥伦比亚出现天花疫情的传言，于是，又一场里程碑式的会议来到查尔斯顿的会议街。

 

住在查尔斯顿的奴隶主们，拥有的种植园分散在南北卡罗莱纳乡下广袤的田野。年底至来年春天的农闲时为社交季，他们携家带口回到查尔斯顿城里的海滨别墅，聚餐舞会谈生意交朋友。而这里又是农产品运往欧洲的主要港口，所以，查尔斯顿曾经是美国最富有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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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顿郊区的种植园。（欣欣向荣拍摄）

 

南北战争前，农业发家的查尔斯顿已落后于新兴工业的波士顿、纽约、费城。濒临溺水的人更不顾一切抓住手上的一切东西。奴隶制，关税，州权，成为1860年底南方的街谈巷议。而沙子握得越紧，丢失越快。

 

其实，南方白人中，只有10% 拥有奴隶。绝大多数是劳动阶层，种田打工谋生。但所有南方白人，不分贫贱，都支持并参加了后来的南方邦联军阵营。现在南方人中的大多数承续着他们的血脉，保守念旧，南、农、右、白，成为川普的基本仓。

 

社会多元，每一种思想都有其存在的逻辑性。大一统的强推，则离爆发不远了。

 

 

全票同意脱离美国联邦

 

1860年12月的投票大会正逢查尔斯顿的社交季，酒水四溢，棕榈旗飘扬，年轻人陶醉于军事表演，激情嘉年华。

 

18日，代表们抵达查尔斯顿火车站，今天被用作游客中心的会议街375号（375 Meeting Street），迎接他们的是15响礼炮和游行。贵宾们在盛大的军事礼仪部队护送下，前往几个街区之外的米尔斯宾馆，就是8个月前那场史上最分裂的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住宿地。而这次的会议相当团结。

 

169名代表都是南卡州的精英，包括历任州长、州参议员、州众议员，神职人员和律师。南方作家桑韦尔博士写道： “这是一个由清醒、庄重和令人尊敬的人组成的团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各自领域以值得信任和尊重的品质脱颖而出。”

 

当然，他们也很有钱，都是奴隶主。

 

因为会议规模不大，会场选在更精致奢华的查尔斯顿上层社会的会所圣安德鲁斯大厅，今天百老街（Broad Street）和莱加德街（Legare Street）交接处。

 

南卡罗莱纳州的每一个人都事先知道投票结果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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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查尔斯顿城区。（欣欣向荣拍摄）

 

1860年12月20日，169对0票，全票通过决议：南卡州脱离美国联邦。

 

会议于下午1点15分休会，移至会议街134号的学院大厅，就是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会场。那里更宽大，可以容纳公众观看签名仪式。

 

晚上，代表们整队从安德鲁斯大厅走向500米之外的学院大厅，两边站满了向他们致敬的查尔斯顿民众。

 

表演式签名过程两小时，拥挤的会场内，没人叫累，没人离开，掌声和欢呼声不断。当所有签名完成，会议主席举起羊皮纸宣布：南卡罗莱纳从现在起是一个自由独立的国家了！全场欢呼，持续了几分钟。每个男人都抛起帽子，每个女人都挥舞手帕。。

 

游行，鞭炮，篝火，在查尔斯顿街头又热闹了几天。这个时候，任何犹豫、质疑、冷淡都显得不合时宜。

 

 

野火烧掉了那些会场

 

南卡州打头阵后，阿拉巴马、密西西比、佐治亚等6个州也投票独立，另组南方群。南北战争开打后，又有4个州加入南方。火势延烧为四年全国性的内战。

 

会议街激情澎湃的人群中，一半的男人将在四年内死去，另一半身心残破。所有的女人都将为她们的丈夫、儿子、父亲或兄弟戴上黑孝，将挨饿，将哭求好心人去战场运回亲人冰冷的尸体。

 

查尔斯顿作为起火点被付出同样代价的北方人痛恨。这个奴隶制之都，分裂美国联邦的策源地，带头出走并打响南北战争第一枪的城市，反复出现在北方报纸的头条。

 

战争将结束时，北军二号将领谢尔曼的部队从亚特兰大到萨凡纳，横扫佐治亚州，沿途抢光、烧光南方家庭的财物，《飘》的十二橡树庄园就毁于此次行动。

 

然后，1865年2月，谢尔曼离开萨凡纳，穿过南北卡罗莱纳，北上去弗吉尼亚，围剿南军总司令李将军的部队，路线上可以经过查尔斯顿，所有的人都认为查尔斯顿将被毫不留情地清算。一位北方军官说：如果问哪座城市最应该被屠城，那就是罪孽深重的查尔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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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战争路线图。

 

但是，谢尔曼却放过了这条路径，选择走南卡州府哥伦比亚。他在给北军总司令格兰特的信中写道：查尔斯顿已经满目疮痍了。

 

是的，查尔斯顿在这之前已经受到老天严厉的惩罚。1861年12月，查尔斯顿史上最大的一场火灾烧掉半个城区，举行过以上两场知名大会的学院大厅、安德鲁斯大厅，以及米尔斯宾馆，全部烧毁。战争发生当年，查尔斯顿就已成了废墟，然后叠加四年的围城炮击，从一线城市断崖式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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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1年火灾后的会议街。

 

多年后，谢尔曼在回忆录中写道：如果谁还没认识到战争的残酷，去看看查尔斯顿吧。

 

一个半世纪以后，被激情灼伤过，没赶上大工业时代的班车，不再当头的查尔斯顿，在平和宁静中，倒比以前更适合安放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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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大风大浪后回归宁静的查尔斯顿老民居。（欣欣向荣拍摄）

 

 

飘之查尔斯顿 1 ：外滩豪宅最后的贵族

 

飘之查尔斯顿 2 ： 激情燃烧会议街

 

 

【朋友看完前一篇说，像查尔斯顿这样的城市才是美国的历史名城。我去过查尔斯顿，看了这些文章，决定有时间会再去查尔斯顿看看。-- 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