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作家】王晓露||田园里的拔节之声

田园里

的拔节之声

王晓露

一

生活的情趣总在不经意间。

昨晚，不经意间在微信小群里看见我的堂弟一个身为爷爷之人发的孙子在地里刨红薯的视频。当即把视频转发给身边的诗人。我想：这无意中的情趣会让诗人的灵性为之一亮。毕竟，视频中小小孩的自在、专注、快乐以及那种流畅之灵动，正是身为成年人的人们要找回的人性失落。

果然，身边的诗人说：“这是谁家小孩如此可爱？！”当他知道这小小孩就在我老家，是我的侄孙，一再说让我下次回老家带他去看看这个两岁多的小小孩。

群里的尹德富先生说：“城里孩子没有这样的机会，自由自在的玩，不受大人约束。”小小孩的爷爷说：“吼不住……”、“不懂事”、“这样我们才能做事”、“这样他才不哭”等等。孩子身在任何环境，都应该有他自然天成的天性玩法。城里孩子可以不跟泥土玩，但他们可以和他们相处的任何东西玩。城里大多数孩子没有玩出他们的“忘我、专注、非视频无以表达他与物的浑然天成……”等等，是因为受大人们自以为是的各种指导限制，阻碍了孩子的天性发挥。

大人们的所谓“好心”、“好意”、“教育”在多大程度上抹杀了孩子的天真无邪、清澈纯净，似乎不可量化，但我们回头问问自己，孩子超过我们的是什么？为什么超过？我们似乎就有些明白做对了什么或做错了什么。

在这段视频中，我看到的是如丹麦哲人作家克尔凯郭尔追求的快乐，是他说的田野百合与空中飞鸟的快乐，是快乐本身。视频中小小孩的快乐，是人性的快乐，是人性快乐本身。

这个小小孩的天性在半年前就在深深打动我。小小孩的妈妈在他一岁多时狠心扔下他离婚走了，在他两岁多点时，偶然看见他妈妈的照片，毫不含糊的喊“妈妈、妈妈……”。重复在他家进出的人很多，可他只在驻村书记宦书记前后，追着左右重复的去喊“宦书记、宦书记……”那份稚嫩的殷勤除了亲切的靠近与莫名的温暖，任何世俗的东西都不可加持。我在他家进出，一次他以为我们要走了，跑前跑后的要留我们多玩会。我最开始还不习惯听他的呀呀发音，当我明白他是在留我们多玩会时，我才意识到要给这个小小孩一份完整的尊重……

至今，这个小小孩还不满三岁。真希望他的快乐，人性快乐本身，在他的身上长久保存。他也是我的一面镜子，人性中的“纯洁无瑕”、“履虎尾不咥”在他咧嘴一笑、皱眉一哭、努力想表达他的心意中都在尽情表达。

二

昨天回我的老家顺江村民组。幺叔家的院坝里晒了一层薄薄的卷曲的叶子，问过才知是幺叔闲暇时在野地里收回来的白蒿叶，中药材，市面价两元钱一斤。

我的第一反应：藐视。这个晒干的叶子，要多少才有一斤？第二反应：心痛。一个一身好体力的男人，该有多用心生活才会有这份心呢？

三联村顺江村民组，离遵义市区不足二十五公里，驱车前往不足四十分钟。那里山青水秀，农作物的蓬勃生长尽显人类的生生不息，祥和静好。因库区治水，顺江村民组的农田基本被淹，剩下的坡地土地极少。像我家幺叔这样的已过六十岁的壮劳力，出门打工，已无人敢用。留置家中，无地可种。以前我家的茶树，从来不会刻意的薅草、施肥，有时听见幺叔在为茶树薅草、施肥，心中都认为他是没事找事做。

顺江村民组，像我家幺叔这样的人，能闲的都闲在家里，不能闲的，就是没事找事做。重利、斤斤计较等之类的评价就成了没事找事做这类人物的首选。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耻。”要把这类人用好，让他们发挥身强力壮的优势，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要让他们有事做，做的是有益于他人的事。

顺江村民组，是市区人民一日游的好去处。可是那里路窄，不通公交车，无车之人来不得，村里勤劳的人种了农作物又出不去。有不怕苦者如我家三婶，常常背上农作物走路到观音山，茫然的等团泽镇到市区的公交车。心疼三婶，我们三姐妹约定，每次回老家，都去看看三婶家有什么要卖的，如是我们需要的，就给她买走，让她少些劳累。

顺江村民组，值得政府拓路通公交车，那里的村民离不开土地，他们在洪江花园都有安置房，但对于六十岁以上的人来说，他们住进安置房做什么呢？就不了业，可是喝水、上厕所都要钱，更不要说买葱买菜了。如果通公交车，市区里的人能去感受一方水土的湖光山色，带动的也是一方水土的活色生香。

土地从来不会辜负人类。人类从来都懂土地的产出。

山山水水，坡坡岭岭，生长在这里的人，不嫌山高路陡，只求落叶归根。归根，是叶对根的依恋，是人对故土的不弃不舍。

白蒿叶鲜活时柔软、清香，晒干后轻、脆易碎，味苦，性凉，归脾胃肝胆经，清热利湿，凉血止血。可就是这样一味不带刺、不坚硬、廉价的中草药在一位强悍男人的打理下，深深的刺痛了我的良心。

我坚信：良心无价，而公众的良心更是推动人类前进的天神。

三

老夏是一个农民。老夏是一个对农事有自觉的深度学习能力的农民。

认识老夏不难，他和我是一个村的。老夏和大多数中国农民一样，朴实无华，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的皮肤余下的那部分平整里，能看见他自年轻以来一直就有的诚实与智慧。在这份诚实与智慧里，可以推测出老夏健康、英俊、思想活泼的青年时代。

老夏话不多，尤其看不见他高声大气的说话。我有两次看见他太太不算平和的对他抱怨，他一次平和的拿着自己要的东西离开，一次语调和缓的说：“隔行如隔山呀！”老夏这种男人表现在我们村里可说是很少见。我印象中的农村男人，面对这种情况基本上都有一种气势、言语上居高临下的凶骂女人，许多农村男人一生都在掌控自己压过女人的气势。老夏在家不和太太争高低，他在外的少言温和，也不会与他人争高低。《黄帝内经》上说：“过劳伤形”。已六十五岁的老夏，从坐姿转换成站姿，很长时间都回不到站姿的挺直上来。这种或因过劳或因衰老带来的僵硬里，全是老夏的倔强与争。

老夏的争强好胜，要到老夏家的夏家坡上才能明白：老夏身上的那股争的劲头全都泼洒在高山的泥土里。

今年初夏（2022年）的气候很好，老夏家的猕猴桃、李子、梨子、杮子都像纽扣大小，带着残花挂满枝头，中药材黄精（黔北人俗称老虎姜）蓓蕾待开，果树尽头茂密的竹林像屏障一样蔓延开去。走进土地旁的森林，一块“遵义市汇川区团泽镇三联村林下天麻种植基地”的牌子让我提起的脚不敢放下。老夏的大女儿夏艳梅说：“没关系，我也不晓得哪些地方种了天麻。”仔细观察，厚厚的落叶下有人工留下的痕迹。一大片山地，浓荫密布，落叶一层复一层，在摄氏二十来度海拔一千三百多米的气温里，落叶散发出淡淡的潮乎乎的腐烂味。老夏说，这是天麻生长的绝佳之地。

老夏出生于上世纪一九五七年，又住在高山上，上学是大难题。很大了才与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一起读了几年书，后终因敌不过高过同学很多的个头带来的难堪而终止上学。老夏有三个孩子，大女儿初中毕业考卫校，终于赶上了国家包分配的末班车。二女儿武汉大学毕业，儿子哈工大毕业。少言寡语的老夏，他不跟人争抢说话，他争的是内心之志铺得更高更远。

高山之难，难在路的陡峭曲折，老夏自出资金征地拓宽路，后来又赶上村村通政策，将路面硬化，这才有我们开车上山见识夏家坡上的金山银山。老夏对土地的珍视与依恋，与我们当初靠读书远走他乡的努力同样蕴含着殊途同归的前景，这是我今天才看见的同为安居乐业的结果。漫步老夏家的家园，它就是富有都市中产们梦寐以求的归宿。我们强调的地域优势，在老夏的不争里，高山野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无限风光在险峰”。

老夏因为善于学习，不同时间段，他学习不同的农技养家、供孩子上学。在孩子最花钱的时间段，他靠种植烤烟，烤烟政策改变后，他又到城里做架子工养家。几年前，六十岁左右的老夏也过了一段悠闲时光，钓鱼、在深山里寻找兰花。是政府的脱贫攻坚战带动了老夏，他在三联村的合作社里，学会了种天麻、养蜜蜂。学的人很多，但真正坚持下来，呈现可观前景的却是屈指可数，老夏是其中之一。老夏的蜜蜂不算多，只有近四十箱，但势头很好，增长得快。

在《本草纲目》里，天麻是我们贵州道地药材，但生活中的我们，大多不知道天麻的功效与制作。我们一行四十多人，去吃老夏家的天麻炖鸡。

老夏的屋子里，长着几箱我们没看见过的天麻花枝，那是老夏培植的天麻种子，我们在老夏那里知道了天麻的授粉、收取种子、下种的过程。转眼，画家蔡聪森先生的画纸上就画上了天麻，林地里的天麻如长出花枝就成了废品。画家画纸上的天麻，以恒久的种子的姿态，让一行人记住了老夏。

老夏好客，一行去吃老夏家天麻炖鸡的人，个个身手不凡，诗人李发模先生撰句：“幽境云藏处／仙岭雾罩时”、“一望远山奔来试问杮子红否／几坡近林追去回答天麻熟了”，书法家尹开桂、徐晓军两位先生大笔一挥，对联成对放进青草地待墨干，山风几度来抢，让人赏联有难。字画层出不穷，拍照的人步步跟进，累了，有特型演员王广胜诗词朗诵、严永女士古筝演奏助兴，在老夏家的夏家坡上，一行人各显神通，没有人担心会惊扰天上人。

老夏家的天麻炖鸡、新鲜天麻青椒炒鸡、天麻粉蒸鸡蛋、天麻泡酒让我们知道，天麻入菜，炖、炒、蒸、清炒都与菜合，新鲜天麻入菜更好用。天麻秋天收获，放置得当（不用放冰箱），到来年的五月还可入菜。天麻入肝经，对肝风内扰引起的头痛、头昏有息风止痛作用。能平肝潜阳、祛风湿等等。中医专家说：“男子以肾为先天。女子以肝为先天。”还说：“肝藏血”、“脾统血”。这些中医专家们的行话，我不能证明，但可知肝是我们人体的重要器官，有意识的适当调养，大有必要。

瘦削、平和得有点木讷的老夏穿梭在人群里，我脑子里几番想起“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我问自己：老夏可以称为“君子”吗？老夏书读得少，但他时刻都在践行着君子风范。老夏——夏合均，实为土地中生长的君子矣！

王晓露，女，1966年出生，汉族，贵州省遵义市人，无党派。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85年毕业于水电八局技校，1996-1997年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遵义报业集团退休人员。已出版散文诗集、诗集、散文集、散文诗歌合集共七本，至今笔耕不止。

来源：三湘四水文艺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