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读《列子》，枉为中国人”——张广智《智说列子》读后

广智兄又出书了，这回是《智说列子》。从《民间百神》到《豫东 豫东》，由《故乡炊烟》转进，却乎到对《郑州 郑州》的记述、研习及探究，至东区在《龙子湖》定居、郊游与逡巡，处处涉猎，被纳入一个不断循环回轮的魔幻圈，被作者装进套中。视界渐趋明朗放大、旷达惬意，阅历随之况悠恣肆、景兆恢弘，做为纵横于文史两界寻根溯源的老饕与涂绘者，广智兄可谓三省其身，对风物、地理、人文、史踪、概貌，俯拾皆是，鞭锥始详。在大地上画了一个圈，兜兜转转、规而矩之，这回又折返到文化本质的“智说系列”，似乎照此弄下去，除《智说列子》外，阵列中是否还可添上智说——先秦诸子百家言。“……为抚冥想，求正议”，依据切实永不懈怠的原则，谋些目的或梦想是可以实现的。

郑东地界，有列子墓。遑论周详，而或一轮大自在的蛮荒地，当初的大莽林现在被高楼大厦环抱覆盖，大学、酒吧、量贩、企业、超市、文化景致、机构等建筑似回廊之椅，散步其间。穹顶之下，茫茫田垄，在历史长河中跋涉、耕耘、寻觅，仿佛瓦砾之下，有一张罗织详尽的人文地图，或档案，等待你去慢慢检阅、就读……

而天地之间陡然变得浑圆，仿佛有两个圆在抗争，两个圆球，纠缠在一起，乘风而行的列子，居于其中。……他御风乃驰，却不伫立，在寓言的海洋中，他是一个对千万人寓言的智者，受之仰慕而艳羡。我们不啻于儿时或缺的记忆，去缅怀，讲述就让它继续讲述。遗憾旷古留存的征讨，彼地的远方，此叙感知觉识，辨认度构成一个词语场的经络，脉搏律动，产生似水流年的追影。而讲述的话语，在赓续中延伸，在列子面前我们藉地围坐，繁星点缀在辽远、璀璨的穹隆中，夜色撩人，我们聆听书中的文字，品评作者的心灵诠释，似水母在海上举起圣杯，寓言瓢泼、倾盆，滂沱的大雨，由故事环映，若囊萤映雪凿壁漏光，顷刻包围了我们。

从幼齿没忘的典藏到代代父母相传的根性描绘，列子恍惚构成了时间烟海中运载的一例例词条。依该书作者《智说列子》前言所撰，“我在《豫东 豫东》一书中，写有一篇小文《卜居圃田》，文意是我一不小心和列子做了邻居，幸有甚焉。”这大约是作者最初萌生写《智说列子》的起源。仍据笔者所叙，“列子，郑国圃田（今河南郑州）人。现在郑州尚有列子墓、列子祠等遗存。近年来又成立有列子幼儿园、列子小学等。每年还举办不少关于列子的文化活动，充分证明了郑州人对这位古圣先贤的由衷敬爱”。一如是言，“这位抱朴守素、洒脱旷达的道家先哲”，是如何受人诚仰。故笔者盖云:“……本人不揣浅陋，本着贴近原著、尊重原意、理成故事的原则，把《列子》一书析分梳理成一百三十六个故事”，以备后泽另飨，说演开去，绎义透理，做为填充实际研究而补白之耳，毕竟国内尚少，尊其普及性样版，令嗜读者宽余熟掠，比搜之后译，更能深入心沁。故而，以政效优，延边擎绪。寓言如小弦引弓，织为经与纬，在思维逻辑基础上锚定，穿针引线，缝纫出周详，而非大略罗织，却也颇费广邈。

全书共分为八节，尊其例，卷一天瑞，乃集十二篇，寓言故事。盖以列子居郑、天地起源、人生四段、荣启期、林类百岁、子贡倦学、列孒论虚、鬻子论道、杞人忧天等世道说，明世。道可占乎而盗亦有道，鬻矛誉楯，缘由大费周章……作者倚欲何所依，释义，抱之愿，拎的起，放的下，解意疏攘，深得其中三味。

卷二黄帝，概叙梦游华胥、列姑射山、列子学道、醉酒不伤、商丘开、梁鸯饲虎、痀偻承蜩、好鸥鸟者、穿石踏火、季咸相壶、十浆五馈等二十一篇，凡数杨朱受教、妾美妾丑、人与兽、芥氏之国、朝三暮四、呆若木鸡、惠盎说康之不吝，赐业授教，传诉既诵。或有耳熟能详者，或居少闻寡听的，皆锦罗布施，形成大一统的格局与陈述，在尘封置换下由文言转进，在白话文的赘述、言无不尽、层层剥茧的识说中，归于普世化的解读。……由天地玄黄，到释国运、话沧桑、学道解惑、授业忧天、吊诡谲变、图计相谋，审美问题与审美疲劳，俱阐明事理，物化人格，并相得益彰。

卷三周穆王，收入寓言九篇，九在古代，乃至尊之数，盖以王者论，荣耀置顶说，至十又一轮回。次递渐进的——是惟王精神的正道，不能随波逐流。我们在阅读人生的一部大书，小寓言，大学问，决非以小论大，而是在历史的溯源中，听从先哲的启示、箴言及钟声的回响。嗓喉之舌，给予我们审视，耳孔之穴，赋予我们倾心。王者，置九尊，识大义，礼乐而治天下。该卷九章，由穆王神游、老成学幻、八征六候、三国有别、梦醒移位、蕉鹿之梦、华子病忘、迷𢜟之疾、燕人归乡而构成。学以致用的人文景观，在王权御术的架构下，得以一彰一显，可凭纵横之术规范的征伐与战讨在运筹帷幄中，通过一则则小寓言令身藏隐秘的大世界，自国与国间的互伐乃形成兴亡与坚守，败绩浮现，河洛移位，都邑归降，龙吞凤巢般的扑骚迷离，向古神话相传和人间治世者诟病，波云诡谲而多变的故事陈列持久。相传，寓言的荒径自此有了衡量，骨头散发着文字记载的缄默，皆在寓义中实现。龟契、卦辞所演绎的亘古亘今说，让位于矗立不变的记忆，尺量厘度，布施光荫。

盖因逝去的寓言，在作者广智兄的笔下盘活存印，如一枚枚鲜红的图章，自岁月藏幽、滔滔不绝的长河里，钦盖日出日落。篆字竹简，蒸出汗青，又绝对值得在索引、凡例及钩沉中指出方向。……它指出踪迹煙灭、泯没的史轨，搜寻、剪裁文字的校对，绝不敷衍了事，而认真苛求真象，与本质。自卷四 仲尼到卷五 汤问，各择十四则、十八则入奁，寓书所形成的契约，如卷卷师出有名，被装入框中。荏苒升起，茁丽颖灿，是什么构建了葵葵朵朵，凸凹繁硕，瓢饮弱水三千，仅取几瓢相漱之啜饮。便始觉洪荒霄汉，啸傲于词语接龙般的辞海，汇聚为成语典故，生发万籁无寂，似簌簌枣花坠地，仙乐飘飘入梦境，巧夺匠心独运。

虽无删检之憾，聊呈滥觞之势，运笔三辄写心得笔记，杂以野史为经，文窥先秦，凭两汉魏晋六朝札记为附，扩充之。分为个个故事，勾心斗角，各抱地势、各具形态。仲尼一卷多写与孔子有关的事例，也说列子好游、物极必反、公仪伯、公子牟、尧舜禅让、关尹论道。汤问一卷囊括诸多民间神话、街头相议之体裁，也有奇风异俗、扁鹊换心、偃师制伎、造父学御、锟铻火浣之典故。

相随扬波以逐流，有卷六 力命、卷七 杨朱、卷八 说符，等合节。卷六存寓言十一，卷七纳文十五，卷八收入三十六则。力命效以力命争功、北宫西门、管鲍之交、季梁就医、杨布问道、乐天知命、牛山堕泪、子亡不悲等等，扈气十足，遒劲罗列，仿佛宫门各开，东厢西厢两对，东床司马彼此相望。表现了当时士大夫的生活场景，卧听风雨犹觉礼义尚存、宅心仁厚，及廉耻，为当时士旅安身立命之根本。

在杨朱一节中，谈机甚富，几可以车量斗载称誉，哲学意念深厚，各寓言把握，俱在平衡、攻守之间，相讽相刺相谕，俨然在逻辑课中加入了种种修辞学的概念。而种种迹象表明，世态纷争，人格演绎与嬗变，在恪守不渝间时常经历迂回曲折、离奇和古怪，人性如匕，始末日消彼长，事物的绝对与相对，犹如松柏一树各辟其荫，在此之间寓言表达各司其职，词语闪烁俨如其思虑，妙用其极，浑厄自洁，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不复有高士一袂挥袖、袍割断义能自律自救，或一解自谴，或自骄自傲而自慢。

卷八最繁，计有三十六言，或许在作者广智兄看来，目之曰说符则可以储慧良多。由列子持后开篇讲，至齐人攫金而止，其中谨言慎行、识贤任贤、楮叶莫辨、诚能亲水、好行仁义、九方皋相马、修身冶国、死不食盗、知与不知、利出怨往、歧路亡羊、白狗黑狗、小心行善、不死之术、宋人拾契、疑邻盗斧、忘却脸面，最为人喜闻乐见，也尝自喻常说，或谈或云，或添或减，或嘲与讽，或刺与讥。而至于其它，则在平素实用中或少为使用，如风马牛不相及般淡之湖海，沦为绝学，乃不知出处，刃刀不分，剑鞘离合难别，焉知焉识，乃典出于列子，更不知秦汉、无论魏晋。

读《智说列子》，如悟大道，被指点迷津可大彻大觉，在寓言的城堡，如猫一般逡巡——伸爪攫取着故事的本源，似首尾呼应，探渊索求知性的本质，于沉缅于思的意象中，体验醍醐灌顶、觉识的深刻，虽然首鼠两端但必醒悟受教，构成汉语初步的哲学童年，用膏脂样的灯盏，照亮人类简史、文明的启蒙。——归之于之后的谛听，鸿蒙开篇的哼唱，幼学琼林般的教导，龙文鞭影样的提纯。——它是文学的初步，射入双眸与脑际的逗留，称之为小说的“弟子规”应不会错！一切文学的开端与止境在由寓言荏苒升起的晨曦间迈入故事的视界，又从故事的海洋跃出向小说的变奏挺进。俨若广智兄在此书前言最后所引用的，王蒙先生称赞列子是寓言大家，是讲段子的高手，并且言：“不读《列子》，白白当了一回中国人。”

本文作者简介

唐明，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美术家协会会员，原工作单位河南日报。

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词语的双翼-中国当代诗家百人谈-对话录》（与人合著）等作品。

其父唐戈民国北师大历史系毕业，曾师从于杰出史学大师顾颉刚先生，历任河南日报图书馆馆长、总编室处级检查员、第一张报纸审阅人，被誉为河南日报“全科百书”式人物、有河南报界“活字典”之称；而其舅父乃为著名史学家、安阳小屯殷墟发掘者之一；甲骨文出土重要见证人、新中国考古学“奠基人”之一、“考古界十兄弟”之一尹焕章先生。其姑父周祯基，为国内著名国文教育家，周恩来之侄（叫周恩来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