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不锁寒溪水 ■作者：崔淼淼（美国）

《文舞霓裳》文学专栏  第58期

【作者 崔淼淼】旅美画家、作家、教师、摄影师，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北美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会员，美中艺术家协会会员，亚洲艺术协会会员，曾为大奥古斯塔美术家协会会员。在国内曾任记者、大学讲师，多次获得国家级和省级新闻奖。在美创立个人艺术工作室，两度在美举办个人画展，丙烯画作品多次入选国际画展并获奖、绘画作品被美艺术机构永久展示。文学作品散见於国内外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出版长篇小说《翡墨庄园》。

初冬的黄昏，我时常与丈夫晚饭后一同散步。一日偶然经过寒溪上一座长长的木桥时，无意间瞥见了几只白鹭。

那白鹭体态娴静优雅，星星点点散落在寒溪清冷寂寥的芦苇边。它们细长的颈项和长喙弯成优美的圆弧，一只脚修长纤细独立在沙洲上，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伫立在晚风中。

我和丈夫停下脚步，倚在木桥的栏杆上，远远凝望注视着这群羽毛雪白耀眼的水边精灵，竟然忘记了时间。直到暮色已深，天空中粉紫色的晚霞逐渐幻化为蓝紫色时，我们再也看不清白鹭的神态和轮廓，方才信步离去。

时值冬季，美南温暖湿润的亚热带气候让冬天成了一个舒适的季节，不冷也不热，宛如秋季一般怡人清爽。黄昏散步成了小区内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寒溪和茵梦湖周边是人们最爱的散步路线。其实那一条细细浅浅的溪流并没有名字，和那一片冬季里时常烟雾蒸腾的湖一样，都没有正式的名称。寒溪和茵梦湖都是我为它们私底下取的名字，源自中国的古诗词和德国巴伐利亚的茵梦湖。寒溪清清亮亮、孤寂绵延，清浅无声细细流淌在一大片雪白的沙洲之上，以幽深开阔的茵梦湖为源头发端，蜿蜒流经整座小区，之后注入远处的大河。

寒溪上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桥，有木桥、石桥、直桥和拱桥，错落有致散落在小区内，成了无心而就的一道道风景。每当笔耕劳累或是灵感枯竭时，我总会独自走到家附近的那座小小的石桥边看溪赏月。一钩小月斜挂在星斗密布的苍穹之上，清冷的月色笼罩着远远近近的寒溪，流淌成碎银一般波光粼粼的潺潺倒影，与周遭的静谧祥和融为一体。不论白日间里有多少嘈杂和忙碌的琐事需要打理，心有多烦乱焦躁，这时都会被月色下的寒溪抚平慰藉。深深呼吸一口月华中的清冷空气，低眉注视着眼前缓慢流动的溪水下那一沙一石的寂寥，创作的灵感就又会慢慢注入心间。

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木心的那首《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木心笔下从前的世界，应该是指从前的从前，那时好像真的那般悠闲缓慢，没有飞机和网络，没有电话和手机，有的是慢慢的节奏和缓缓的步伐。人们不会因为发达的通讯而被淹没在真假信息泛滥的晨昏日落，不会在席卷而来的自媒体和网络新闻的冲击中焦虑地思考取舍消息的可靠性与真实性，不会因迅捷发达的交通手段而纠结于选择哪一种出行方式和哪一条路线。那是一个不必苛求于时间和效率的时代，那一种缓慢而笨拙的日子是踏实幸福的，让人的心简单而又安宁。

疫情横扫世界的一年，多少家庭失去了至爱，多少条鲜活的生命从此消失，寒溪流经的土地上几多伤怀人家从此天人永隔。寒溪依旧不舍昼夜，静静流淌在这片天空之下，澄澈清浅的溪水载不动沉浮，一眼看得到底的明净水流，冲刷着寂寞的冰冷沙洲。

五月的杜鹃花沸沸扬扬盛开了，寒溪从鲜花环绕的小区中无声流过，倒影在溪水中的杜鹃蓬勃旺盛地绽放着。寒溪好像随着春天活了过来，我和丈夫时常看见有人在溪水边散步、写生画画，偶尔还会看到三三两两拉着小网捕捉鱼和小虾的孩子。寒溪两侧的芦苇丛中开满了活泼明亮的明黄色雏菊和艳粉色蓼花。白鹭却是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碧绿鲜妍的翠鸟和红艳靓丽北美红雀。一整条寒溪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以及旺盛的生命力。每当我和丈夫从那座长长的木桥上经过之时，总会怀念那几只优美的白鹭，猜想它们也许已经飞回了北方避暑，或许到了冬季又会返回这里取暖过冬。

七月初的独立日，经历了一整年瘟疫考验的人们决定在茵梦湖边的休闲娱乐会所举办一次节日烧烤聚会。小区里居住的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邻居们都愉快地聚到一起，吃着烧烤、喝着冷饮，兴高采烈地聊着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久违的场景，让茵梦湖一下子活跃明媚起来。湖边的游泳池中孩子们在欢快地游泳、嬉戏，大人们在岸边或垂钓、或闲坐、或散步，几朵洁白蓬松的云倒影在远处欢流而过的寒溪中。不知怎地，突然想起王摩诘的一句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眼前的景象，使我深深怀疑寒溪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它可以在冬的月光下清冷如冰，也可以在夏之艳阳下欢腾如河，时而孤寂，时而热烈。这两种气质随着时间和环境的流迁而转化自如，共存共生在这条寒溪的源头。

暮色初临，寒溪两岸的天空开始陆续燃放起烟花，四周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炸裂开来的绚丽烟火将寒溪映照得美妙灿烂。 我和丈夫依旧如往常一般，散步来到寒溪边一座石桥上，注视着不远处的溪水边成群结队燃放烟花的人们，听得见兴奋的欢呼声和谈笑声，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气息和夏季烧烤的肉香气。

而今转眼小暑已过，夏木深沉，一年的光阴不知不觉溜走了大半。我还是喜欢在暮色中与丈夫一起沿着寒溪散步，看沿途的小桥流水和人家。四时景致的不同让寒溪的气质变幻莫测，它日日夜夜流淌而过，或呢喃思语或叮咚浅唱，冬夜的寒冷锁不住它的脚步，寂寞清冷的月光也锁不住它的奔流，在每一个晨昏昼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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