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399】“常陆之鹰”佐竹义重在战国的浮沉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常陆的秋风掠过太田城头，吹动一位武将的甲胄。佐竹义重立于城楼，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这片他守护半生的土地。这位被称为“鬼义重”、“常陆之鹰”的战国大名，其一生恰如常陆平原上的风云变幻，既有鹰击长空的豪迈，也有困守孤城的悲凉。他的故事，是日本战国时代中小大名的典型缩影——在强藩环伺中求生存，在天下大势里寻出路。

佐竹氏源流可追溯至清和源氏，乃名门之后。据《佐竹系图》记载，他们家族自镰仓时代便扎根常陆，历经南北朝动乱而屹立不倒。至到战国时代，这个家族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绵延了二十余代。义重生于天文十六年(1547年)，幼名“德寿丸”，是佐竹义昭的长子。在弱肉强食的战国乱世，血统的光环早已褪色，唯有实力才是生存的根本。少年义重已经深谙此理，他如饥似渴地习武修文，在父亲严格教导下迅速成长。

福岛正义在《佐竹义重》一书中指出，永禄五年(1562年)，父亲决定隐居，十六岁的义重成为佐竹家第十八代当主。他的对手是佐竹家的宿敌小田氏治。两年后的永禄七年（1564年），据《常陆史料》记载，佐竹义重与越后国的上杉谦信联手突袭常陆小田城主小田氏治，一举击溃小田军。这一战，不仅展现了少年武将的胆略，更昭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佐竹义重长达半个世纪的统治时代的开始。

佐竹义重的统治艺术体现在他巧妙的地缘政治平衡上。常陆国地处关东东北端，北有伊达政宗、南有北条氏政、西有上杉谦信，皆为虎视眈眈的强敌。面对如此险境，义重采取了灵活多变的外交策略。他时而与上杉谦信结盟共抗北条治氏，时而联合北条治氏制约上杉谦信，在夹缝中寻求生存空间。天正三年(1575年)，义重甚至通过“政略婚姻”，把女儿嫁给伊达辉宗，以联姻手段缓和北方压力。这种现实主义的政治智慧，使佐竹家在群雄环伺中不仅得以保全，还逐步扩张势力。

军事上，佐竹义重更是展现出非凡才能。他改革军制，组建了以骑马武士为核心的机动部队，在常陆平原上纵横驰骋。据《关东战国史》描述，义重作战风格迅猛如雷，常以少胜多，故得”鬼义重”之异名。天正七年(1579年)，他在沼尻合战中大败北条军，一度将势力扩展至下野国。这一时期，佐竹家迎来全盛，领国达54万石，成为关东举足轻重的力量。

但是，日本战国乱世的残酷在于，即便最英明的统治者也无法抗拒时代洪流。天正十八年(1590年)，丰臣秀吉发动小田原征伐，天下大势已定。佐竹义重虽及时臣服秀吉，保住了家名，却被转封至出羽国久保田藩，领地被大幅削减。这一重大转折在《义重公记》中有生动记载：离城之日，年过六旬的义重回望着久居的太田城，久久不语。这座经营数十年的城池，这些世代生活的土地，都将成为过往。“常陆之鹰”被迫离开故土，飞向寒冷的北方。

晚年的佐竹义重，在秋田的角馆城度过。据《秋田佐竹氏谱》记载，他虽身处逆境，却未失武将本色，悉心教导子孙，经营新领。庆长七年(1602年)，关原之战后，德川家康因为佐竹家态度暧昧而再次减封20万石，但终究保留了家名。义重于庆长十七年(1612年)在狩猎中落马死去，享年六十六岁。他去世前曾对家臣言：“吾一生如履薄冰，然佐竹之名得存，足矣。”这句话道出了战国时代中小大名的普遍心境——在乱世中求存已属不易，遑论问鼎天下。

佐竹义重的一生，恰如一面镜子，映照出战国时代地方大名的典型命运。他们既非织田信长那样的革命者，也非德川家康那样的最终胜利者，而是在时代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地方实力派。佐竹义重的智慧与局限，成功与遗憾，都带有那个特殊时代的鲜明印记。今天，当后人漫步在茨城县太田市六乡城址，仰望着“佐竹义重彰显碑”时，依然能够感受到这位“常陆之鹰”留下的气息——那种在逆境中不屈不挠的精神，那种对家族与领民的责任担当，或许正是战国武将最动人的品质。

常陆的风依旧吹拂，太田城的石垣早已倾颓，但佐竹义重的故事，仍在历史的长河中闪烁着独特的光芒。他不是改变日本战国时代的人，却是那个战国时代最真实的见证者与参与者。在日本战国这个巨大的舞台上，如佐竹义重这般的人物，同样是值得被铭记的。（2025年5月26日写于中国深圳深航国际酒店912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