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周处除三害》开放恶之花 彭 一 三

杂说《周处除三害》开放恶之花

彭 一 三

因为网络对台湾黑帮题材片《周处除三害》有很好的宣传，怀着好奇之心，我也凑热闹去看了，感觉的确很好。好就好在剧情既清晰、又复杂，对人物角色曝光出的人性、罪恶、良知、是非审视，站在观众角度各有各的评说，说起来甚至还有些玄乎。说影片的类型，也可以说具有多重概念，首先是剧情片，然后说它是警匪、黑帮、动作、恐怖、惊悚、悬疑、魔幻片，也都说得上；依我说，这就是一部惊悚悬疑悲情片，因为影片从头至尾展现的都是枪杀、死人的情景，特别是结尾人犯赴死的刑场场景，更显恐怖悲凉；片中人物各有各的死法，有的在大庭广众中被枪杀，有的在打斗中被枪杀，有的是在骗局被揭开后遭受枪杀报应，而片中主角陈桂林则是通过正义判决在刑场毙命，这中间有很多惊悚、悬疑的剧情设置，因此我说它是惊悚悬疑悲情片。

《世说新语》记载的《周处》一文，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入选初中语文课本，讲述的是周处改恶从善、立志扬名的励志故事。我曾经作为中学语文老师，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多次教授过这篇课文，对“朝闻夕死”和“人患志之不立”这两个短语的讲授特别上心。《周处除三害》这部电影实际上也是扣住这两个短语在展开剧情。陈桂林开场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逃逸四年后，见到专给见不得光的人治伤的地下黑医生张贵卿，医生把她自己是肺癌晚期的片子假说是陈桂林的，欺骗他，说他的肺部已经大面积发白，生命倒计时只有三个月。劝导他与其行将就木等死，不如去自首认罪伏法。他还真的听进去了，可是在自首登记的场所，要排很长的队等候。他自以为他的罪行严重，人家会优先接待他，可是办事员不为所动，劝他还是规规矩矩排队。他在场所闲逛时无意中看到警方张贴的通缉令上他只排上第三号，这时他产生了“朝闻夕死”的顿悟，改变主意不自首了，他要学周处，帮助警方把排名在他之前的两个黑恶头子除掉，让全黑道都知道是他干的大票，宣称他已改过自新，以此扬名。人怕不立志，立志发愤定会有作为。接着他一次接一次地完成了对两个恶贯满盈恶魔的杀戮惩处，了却了宏愿，也救赎了他自己的心灵，但是他终因杀戮过多过滥，罪孽深重，被判罪伏法。

“人之初，性本善”，人成长了进入社会就有了“善恶”的区分。“恶”相对于“善”，是对立的一面，为人所不齿；做人行善自然就会为人称道；“恶”通常与“罪”组合，就是“罪恶”。“罪”与“恶”不论单用还是连用，理解其义都是同义语。这个陈桂林，本身就背负有命案，又在枪杀黑帮老二后抄起小香炉把追缉他的警察陈灰的一只眼睛戳瞎。他罪恶昭彰，已经毫无人性，邪恶成性已经是他的本性。周处的故事给他启发和激励，让他泯灭的人性又复苏了一丝良知，他以以恶制恶的强力手段为社会除暴安良，在他身上表现出极为复杂的人性特点，感觉他的邪恶本性又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很难简单地以善恶对他评说。看着影片，也许你对他的凶残还并不十分厌恶，也许还会有所包容，为他的结局扼腕惋惜。

这个片子的悬疑之处就在于灵修尊者把陈桂林也蒙蔽了。这个灵修尊者真实身份本是排在通缉令第一位的魔头林禄和，可是他通过华丽转身，把自己打扮成道貌岸然的救世主，以灵修尊者的身份开办“灵修中心”的洗脑机构为幌子，通过欺骗手段创造所谓自我救赎的奇迹，把被骗者的所有财物油水榨干，他自己却花天酒地、肠肥脑满。“反复”，在文体中是一种写作技巧，影片中也运用了“反复”的蒙太奇技巧。灵修尊者对陈桂林边作忏悔领诵、边率众打手鞭笞其身，其他已被完全洗脑的善男信女们高声附和诵读，形成惊天地泣鬼神、荡气回肠、动人心魄的震撼场景：“我感谢天地，我感谢父母，我是罪人，我危害人间，我愿抛开一切，消除名利权利，舍弃金钱物质，归于真我。”——这些蛊惑人心的有强力节奏的语音，加上鞭挞其身时发出的声声入耳的刺耳掷地刚声，让他的心灵和身体都接受了刻骨铭心的洗涤震颤。接着灵修尊者这个玩弄苍生的恶魔又对带小男孩入彀的单身妈妈如法炮制，完全重复陈桂林受用过的场景。可是这一次观众的观影情绪就不一样了，因为灵修尊者的把戏已经被陈桂林发现。如此反复，前后场景虽然依然一致，但是表达的意蕴截然不同，凸显了电影蒙太奇艺术形式的艺术张力。

这个片子“恶”其始终，主角陈桂林以恶制恶，最终也被除恶。与之对应的配角警察陈灰只是作恶者的陪衬，导演安排他的出场镜头不多，只是在片头、片中、片尾各有一处场景出现，显得形单影只，只是把他当着体现正义的存在而已，其他场景任由陈桂林忘情表演。“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从这部以“恶”写实的片子找出一点陈桂林临死前的“善”义光亮也不是没有。他是杀人恶魔不惜命，他之所以躲逃，是怕被抓了上电视新闻让他的奶奶知道会痛心难过。这说明他的良心也未完全泯灭，起码还在乎孝敬的亲情，对奶奶存在牵挂。奶奶一死，他的良知被唤醒，狂言要干大票后扬名。其后他两次以恶制恶惩处香港仔和林禄和的行动，既是完成对自己的救赎，也有对他人的拯救。被惩处者香港仔霸占凌辱发廊女程小美，却被程小美视为唯一的亲人。只因为他从另一个男人手下救出了小美的母亲，小美的母亲为了报恩，又甘愿为贩毒的香港仔顶罪坐牢。因为这样的瓜葛关系，小美既沦为香港仔的性奴，还被小美视为唯一的亲人。陈桂林于牢笼苦海中救出小美，小美虽然人身获取自由，但是这一次她的感恩情感却无所寄托，她只是借狱中探视机会又一次给临刑的陈桂林修整了胡子。陈桂林识破灵修尊者的邪教骗术，本意是想制止那个单身母亲停下继续受骗的步履，可是他的一番苦心没有得到理解，反而被新心灵舍的学员刺杀，把自己送进了坟墓。然而他又居然破棺而出，最后枪杀假死的恶魔林禄和这个道貌岸然的灵修尊者及其他的一班信徒。他给足这些被洗脑者一分钟的逃命时间，要保命的赶快逃走，留下的等待毙命，现场的人在犹豫中陆续散了一大半，可是还真有那么一些冥顽不化、视死如归的“归真”死硬分子选择了留下，最终倒在血泊中，殉情所谓的“归真”。

影片借用胸片这个道具入戏牵动剧情发展很煽情。“片”者，“骗”也。片中的胸片先后出现有两张，关联到四个人。第一张，地下医生把自己患病的胸片假说成是陈桂林的，骗说陈桂林其肺白了大部，生命的存活期只有三到六个月。正是听了张贵卿的假话，才使陈桂林的心路历程发生了改变，所以有人认为医生的话是最有价值的谎言。著名的俄罗斯剧作家契科夫说过这样一个意思的话，“在一出戏剧中，墙上有把枪，在其后的场景中一定要打响”。墙上的这把枪在后面就打响了。第二张，灵修尊者欺骗已接受洗脑的陈桂林，说经过他的拯救，他的白肺已消失了许多，接近正常。正是这张胸片，让陈桂林发现了异常，因为此前他从摆放胸片的支撑架上取片时在片子的右上方拉掉了一个小缺口，给胸片留下了记号；而灵修尊者又用这张有缺口的片子糊弄那位单身母亲，被陈桂林亲眼所见，灵修尊者骗人的把戏由此被戳穿，这才有了他后面的杀戮。两张胸片，一前一后，都被利用，实际发挥了骗人的功用。张贵卿假说陈桂林病入膏肓，劝其自首，本意是劝他改恶从善，殊不知反而促使了他又去继续杀人。灵修尊者以胸片骗人，是想印证他的说教具有归真奇效。前一个片子可以说是善意的谎言，后一个片子可以说是明火执仗的杀人越货。

法国19世纪现代诗人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是一部表现西方精神病态和社会病态的诗歌艺术作品。有人评价，病态未必不是一种美，波德莱尔的天才，恰恰表现在他能在恶的世界中发现美，也能在美的体验中感受到恶的存在，并通过诗歌化腐朽为神奇。因为影片《周处除三害》以“恶” 贯穿始终，恶人“恶”行一贯到底，但是主人公“恶”行当中似乎又有复杂人性的亮光。越是表现复杂人性的影片，艺术价值就越高。这是一部曝光台湾黑恶现实的影片，黑帮任意拼杀，说明治安混乱；背负命案潜逃多年不被缉拿，说明警方办案不力；地下黑医生能为亡命徒治伤，说明医政部门监管不力；居然能够替人顶罪，说明司法不公；邪教机构公开行骗害人，说明政府缺乏监控打击。可以说影片是《恶之花》之于电影艺术形式的翻版，是影片开放的一朵“恶之花”。影片把片中人的一切恶行化丑为美，简言之显现的是一种“丑美”的审美，具有特殊的美学意义，与观众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观影感觉并非一览无余，而是回味咀嚼，耐人寻味，所以观众对影片普遍叫好。至于陈桂林死而复生、破棺而出的所谓魔幻桥段的真伪性，我就不去讨论了。

2024.3.11

作者简介：

彭一三，1955年生，1971年参加工作，先后任过银行职员、中学语文教员、教育、文化行政部门公务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文艺理论家协会会员，遵义市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遵义市戏剧家协会、曲艺家协会顾问，遵义师范学院、遵义电大、贵州新华电脑学院客座教授，首届全国书香之家，散文、评论作品多篇在全国、省市获奖，著有散文、评论集《生活的圈子》（四川人民出版社），主编纪实文集《红花盛开的地方》（贵州人民出版社），参与主编纪实文集《我的高考 我的大学》（西南交大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