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洞儒心

古洞儒心

◎黄柳溪

初次踏上通往龙岩洞的路，是2019年盛夏，那是个烈日当空、白云淡薄的周末。上山的小路又旧又窄，看得出这里的久远，也看得出这里的冷落。

来之前，就已听长辈说了一点有关龙岩洞的事情，有传说那就是个很深的蛇洞，住着好几代蛇群。虽然抱着寻根、找寻龙之痕迹的目的前往，但心中也有些许不安，不知“很暗”的山洞里是否还有一些蛇族盘踞。

未进龙岩洞，先看见洞边上的两间土木结构的小庙，一间供着龙王，一间供着孔夫子，庙墙老旧，神像不大，但在这寂寥的山中令人肃穆，似乎印证了“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句话。

这片图案被认为是“神马”（摄影：廖彩霞 ）

站在洞口，那种神秘感依附着洞里的凉气扑面而来——之前没想到这是个地洞，夏日从洞口流注下来，耀如白雪，洞中的景象一览无余。空荡荡的洞穴里并没有蛇的存在，除了石灰岩的洞壁，只有几个石墩和一个石槽。一处灰黑中泛着黄色的墙面上正滴着水，那时的我把它当成龙首，黄色的天然图案中，龙角、龙鼻、龙嘴惟妙惟肖，而滴着的水正是熟悉的龙津（虽然后面才知道这片图案被认为是“神马”）。所谓“洞天”，对洞里来说，应该解释为外面的天小得只有洞口那么点，酷暑和喧嚣都被阻拦在了洞口外。

洞壁上迎面的是明景泰年间王源撰写的《龙岩记》，文章不仅写了从洞中青黄双龙纹到周边的花草景观，还写了当时龙岩洞的空间环境和往来的士民情况，更描绘了当时夕阳下的龙岩城中楼阁繁华、官民同乐的和谐安祥景象，以小见大，古龙岩的风光恍若桃花源般充满理想色彩。

而今我再度踏上通往龙岩洞的路。同样是个周末，冬天的天色灰蒙蒙的，稍有降温，但总体不冷也不热，无雨也无晴；走的是全新的园林道，经过工作人员冲洗浇灌，这里的一花一草都像刚插上去那般崭新，和山上的古洞形成鲜明对比。直到回首公园一期来时的路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原来一直在上山，只是被园林中的平缓道路给迷惑了。

先前全没发现，洞口竟然刻着“龙岩”二字，经老师讲解介绍才注意到，细看之下，发现这两个字其实挺大，不难看清，但却像山林隐士那般，没注意的时候，便与岩石、杂草融为一体，静静地等待有缘者。而“龙岩”下面是一副对联，方方正正的文字经过岁月的浸洗和社会的动荡，仍然依稀可辨。

洞名“龙岩”，龙者，为乾，为天，为君子，为儒家；岩者，中正自守，其介如石。这个或许是偶然的命名，却隐约蕴含着龙岩子弟千百年来一以贯之持守儒家仁礼精神血脉的特质。

相传河洛大禹化身黄龙，晚年飞来南蛮的翠屏山洞中蛰伏终了，最后融入洞壁成为黄色的龙纹，以此相对的是另一青龙纹，这青黄双龙纹构成了洞的主要纹路，是洞名的由来。黄龙纹格外清晰，龙首朝洞口引接天之甘露，龙尾蜷于洞内，而青龙则不见首尾，唯余龙腹，双龙鳞甲遍布洞顶，栩栩如生，光暗交错中，颇有置身巨龙腹下之感。

河洛大禹，是河洛文化的先祖，也是儒文化的圣君，其化为龙，更是龙文化的体现，这三种汉民族传统文化的延长线在这个闽西南的岩洞里交汇成点，并不知从何时开始在龙岩人民的集体意识里播下文化的种子。世代龙岩人敬畏龙王，但更尊崇圣贤，从曾经矗立在洞边的三贤祠、正在重修的孔庙可见一斑；享用香火的本地神明，不是高僧、仙道，而是先贤、民族英雄以及惩恶扬善的义士。

先人在此给龙岩定下了正统的文化基调，又经过先贤朱子的教化引导，让儒家思想能够渗透、熏陶进龙岩百姓的风俗礼仪之中，哪怕目不识丁的凡夫俗子，也能辨是非、明礼数，南宋末年郭公兄弟精忠抗元，扬我民族气节；明代的王源，在他身上最集中体现了朱子学的理想，他主敬存诚，务实躬行，治理同为河洛语系地区的潮州时，修广济桥，筑四厢堤，教化四民，惩恶伸冤，功德堪比韩文公；这种血脉一直延续到当今时代，否则怎么会有僧俗同心舍己护洞的现代传奇呢！

虽然“龙岩”之名在王源之前已有，但其撰写的《龙岩记》，却给这个名字镌上生动的色彩，将它传扬出去，并刻入史卷。也许是天意，《龙岩记》的作者王源，确实成了“龙岩”名字的传播之源，龙岩文化流传之源，更有着源远流长的意味，之后的龙岩，已经从一洞到一城，再到一县一市，龙岩人勇闯四方，把脚步和乡音带到五大洲了。

贯穿古今的风，像命运的大手一样推动着登山的我们，不知从哪来，不知要推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古圣先贤和我们一样站在这里眺望远方的城与山时，是否感到一丝孤独与悲凉——当然，不该忘记的是，我们流动的血液里还滚烫着悠久的理想，我们脚下的土壤里还埋藏着野草般的希望。

节选自《岩声》2024年第1期。

《岩声》，国内统一刊号:CN-35 ( Q )第0135，是研究龙岩文化，联系海内外龙岩华人华侨情谊，宣传龙岩历史，讲好龙岩故事，保护、弘扬、传播侨乡优秀传统文化的期刊。立足龙岩，联谊全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