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卷迷局・闽都夜榜（小说连载）（二）

第二章 义庄秘火·光绪二年福州·子时三刻 

（民俗小知识：清代义庄多为宗族停灵或暂存无主棺椁之所，闽地民间传说中常有“阴兵借道”之说，实为盗墓者或走私者利用夜间转移货物的托辞。） 

子时三刻，仓前山义庄的蠡壳窗在雨中泛着幽光。那些用白螺壳磨薄嵌成的窗格，此刻像无数只微睁的眼睛，俯瞰着墙下浑身湿透的陈砚明。他蹲在墙角，鼻尖萦绕着肉燕铺飘来的葱花香——这不合时宜的烟火气，与义庄内忽明忽暗的灯火形成诡异对比，仿佛阴阳两界在此刻悄然重叠。 

“晦之兄果然来了。”林孝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镇纸，镇纸上刻着“永镇八闽”四字，边缘却有新近磨去的痕迹，露出底下模糊的刻痕，像是某种暗号。“刚从贡院后墙拾得此物，”他展开半卷纸页，“您看这笔迹，像不像……” 

纸页上是《孺子其朋》的策论，“朋”字处墨色晕染，显是先书“朋党”后改作“明”。陈砚明指尖划过涂改处，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草酸味——那是洗去原迹的秘药。更令他心惊的是，这墨色虽刻意模仿油烟墨的光泽，却在边缘泛出松烟特有的青灰，如同夜幕中的鬼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 

忽然，义庄内传来重物倒地声。陈砚明跃上墙头，透过蠡壳窗的缝隙望去，只见三名誊录生正围着一张大案，案上摆着十二枚青铜钱，钱眼处隐约可见暗红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其中一人举起朱笔，笔尖竟缠着银丝，在试卷上圈点时，银线与朱砂相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某种邪恶的仪式正在进行。 

（银纹朱笔解密：清代誊录房惯例用朱笔抄卷，但“银纹朱笔”实为私制舞弊工具——银丝蘸朱砂后，遇松烟墨显形，遇油烟墨则隐，用于暗中标记“需黜落”试卷。） 

“看到了？”林孝先不知何时也爬上墙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诡异的兴奋，“那是朱批银纹，誊录房的不传之秘。银线蘸朱砂，遇松烟墨则显，遇油烟墨则隐。三年前你落第，便是同考官用这银纹在卷上画了‘黜’字。” 

陈砚明浑身发冷，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想起谢松岩曾说，康熙朝以来，每科必有七名以“明”解“朋”的考生，试卷皆不知所踪。此刻看着义庄内的场景，忽然明白所谓“文血祭祀”，竟是用松烟墨篡改试卷，再以银纹朱笔圈定牺牲品，将他们的文章当作“血食”献祭给所谓的“龙脉”，而自己，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牺牲品。 

“还有更妙的。”林孝先摸出一只纸折的蝴蝶，“墨蝶传信，松烟为骨，油烟为翼。昨夜你看到潜入山长书房的黑影，便是用这墨蝶传递‘朋’字改‘明’的密令。”纸蝶展开，翅膀上“阴兵借卷”四字用松烟墨写成，在雨中渐渐显形，字迹边缘晕开的水痕，宛如蝴蝶振翅时扬起的尘埃。 

远处传来梆子声，“闽浙总督府”的灯笼在雨幕中渐近，灯笼上的字迹被雨水冲刷，显得模糊不清。林孝先拽着陈砚明躲进巷尾，却见被捕快押解的书生突然抬头，目光与陈砚明相撞。那书生嘴角渗血，却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唇语分明在说：“耿精忠……” 

（耿精忠背景：清初三藩之乱参与者，曾踞福建屠杀文人，民间传言其藏“龙脉秘宝”于贡院地宫，以邪术镇闽。） 

陈砚明浑身剧震。耿精忠治闽时，曾大肆屠戮文人，难道这延续百年的科场舞弊，竟与三藩之乱的旧怨有关？他下意识摸向怀中的《砚田正误》，触到扉页林鸿年的印鉴——前状元公为何会在批注中写下“科场有鬼”？难道他早已洞悉这背后的阴谋？ 

（砚田：“砚”的本意是写毛笔字磨墨用的文具，多数用石做成，篆书的“砚”字是由石和见字组成，石指研墨的石盘，见是发声的生部偏旁，旧时读书人以文墨维持生计，因此把砚台叫做“砚田”，清代文学家戴名世在《砚庄记》中讲：“世之人以授徒卖文，称之曰笔耕、曰砚田”。以砚比作田，意思为靠笔墨维持生计，这就是“砚田”二字的原意。）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蠡壳窗的缝隙滴落，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陈砚明望着义庄内影影绰绰的人影，只觉眼前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仿佛一场跨越百年的噩梦，而他，正深陷其中，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