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流泪的悲哀

夏婳简介：码字奔十年，契而不舍中……

（此文收录在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http://www.dwpcbooks.com/ 夏婳中短篇小说集《搭错车》中，亚马逊网和巴诺书店仍有销售）    

她醒了，看了一眼闹钟2：30 ，这是怎么了？每晚都是这个时候醒。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摸了摸床头，忘了带水过卧室了。犹豫了一会儿，她起身去楼下倒。路过书房时，她看见了透出来的灯光。老公还没有睡，不过明天是周日，她也不打算讨人嫌去催他睡觉了。

她喝完水，一点瞌睡也没有。在床上翻着，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想了。卖房子一般有个样板屋，如果说生活也有的话，她的就应该是样板生活了。

大学一毕业就和初恋师兄结了婚，然后飘洋过海，在美国扎根。她一直是闲闲的，很早就过起了少奶奶的日子。老公读书找工仕途一帆风顺不说，儿子也是十分地争气，高中就考到去州里的住宿精英学校。这也让他们毫无顾忌地把房子换到了偏辟的地方，一样的价钱。一个是二千多尺的小屋，一个却是五千多尺的豪宅。只是因为地段和学区的不同。这三年他们过了足足地豪宅瘾，也收获了不知多少艳羡的目光。

只是这房子也要卖了，她心底很不情愿地。可是有什么办法？家里说话的从来都是老公，她不过是个若有若无的的执行者。有的时候，执行得不好，还会受到指责。房子卖给了还在国内的中国人，手续都办妥了。对方很友好地同意让他们再住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们必须找地搬出去。老公的意思是重买，可挑挑拣拣了好久，却依然没有合意的。

她叹了一口气，想着如何让自己再次入睡。周日的她会很忙碌，要开车去两个小时车程的农场，买新鲜的蔬菜水果还有活鸡。老公最喜欢的就是用活鸡熬的鸡汤了。弱不经风的她也由以前见着肉都害怕，变得可以镇定自如地杀鸡宰羊。爱情啊，真是让人疯狂的东西……

迷迷糊糊之间，有鸟的鸣叫声。她起身了，每一个早晨都是美好的。即便她每天的事情都不过是周而复始地单调重复，她也不想错过。

太阳暖洋洋地照进小餐厅，她喝着咖啡。老公的习惯休息日不到十二点不起床，清晨的美丽是她是表演者也是欣赏者。窗外是他们的后院，虽然不能用一望无际形容，但是也大得够气派，后面连着一片密密的松树林。他们没有围院子，怕损伤了这美丽的风景。隔壁邻居的想法类同吧，也没有围院子，还经常放他们的宝贝女儿在后院玩，让静止的风景生动了起来。

隔壁的艾米每天基本固定的时间到后院玩。两岁的女孩，洋娃娃般的长相总让她很迷惑，艾米虽然黄色的卷头发，却是黑眼睛，单眼皮，据说她母亲的祖母是华裔。有的时候她不禁感叹，遗传真地很奇妙，艾米的母亲脸上看不出任何华裔的特点。她看了看墙上的钟，想着艾米出来玩之前她出门的时间正合适，不太冷也不太热。

等她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快三点。车一开进小区，她觉得好热闹，这春日的阳光，谁都想好好享受。有几辆警车停在她和邻居的屋前，她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艾米不见了！”老公见着她，仿佛见着了救星似的，冲了上来急吼吼地嚷着。

“真地？什么时候？”她也开始着急。

“就是今天上午啊，在后院玩不见的，现在都报警了。”

“哦，那应该走不到哪里去？到树林找找！”

警察敲门进来了，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树林找过很多遍了，没有！警察已经发出全城警报了，他们想了解一下其他情况，看看有没有绑架的可能。

“今天上午，你们在哪里？”警察没有什么表情地问。

“我在家，一直都在家。”老公忙不迭地回答。

“我去农场买东西了！”她回答淡淡地。

“有证明吗？”警察接着问。她给吓着了，用力地想了想：“有的，我有来回加油的证明，还有从农场买回的东西证明。”

等警察都走了，她才真正开始慌乱起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看着老公，很认真地问：“我们要不要去隔壁探望一下？”

老公茫然地看了看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不好的消息几天之后还是传来了，艾米被杀害在一个被废弃的小屋。警察认定应该是熟人所为。因为，艾米固然走进了树林，一般情况下跟陌生人走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而且，如果是陌生人，拐跑的可能性更大。整个社区的人们都处于哀伤之中，她和老公也不例外，那感觉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一般，跟这个相比，其他的烦恼几乎可以忽略不见，她发自内心地感叹。而且这个时候，她和老公似乎还亲近了许多，是啊，亲近！和老公之间这种感觉久违了。他们之间已经生疏了好长时间，弄得她都有些不自在。

警察开始了重新一轮的问询。从艾米的父母开始，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带艾米去后院玩，他们自己干的，然后贼喊捉贼。艾米的母亲从警察局回来时，眼睛哭得肿肿的，几乎睁不开。她冲了出去，把艾米母亲迎进了自己的家，这个年轻的风骚的女人，就算是做错了什么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她充满同情心地冲了一杯很热的碧螺春绿茶递给这可怜的母亲。

事情的发展可以说意外也可以说一点也不意外。艾米父母的嫌疑很快就排除了，有邻居看到艾米妈妈带着艾米那天早上在后院玩。艾米爸爸在公司加班也被同事所证实。

意外的是警察在验DNA 的时候发现艾米根本就不是艾米父亲的孩子。当警察问起艾米的母亲这个问题时，艾米母亲一下瘫了：“真地是他干的？他原来就不希望艾米出生，后来就一直想躲着我们！他害怕艾米破坏他现在的生活……”

警察飞速地逮捕了她老公。证据似乎很充分，DNA 验证艾米是他的孩子。那天早上他没有任何证人证明他一直在家，家里电话记录居然有未接电话，这几乎是给他在家的说法的一记狠狠地耳光，而老公车上的GPS上还发现了艾米被害小屋的地址。所有的证据都对老公不利，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老公就是凶手。

警察用无限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这个看上去美丽而又娴淑的中国女人，是不应该承受这些的。

“你知道艾米是你老公的孩子吗？”警察问道。

她仿佛五雷轰顶，呆呆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良久，热泪满面：“这大约是他要卖掉房子的真正原因吧……”

整个小城似乎都在为这桩谋杀案沸腾，人们议论纷纷。本来就很精彩的事实再添些想象的佐料，简直比好莱坞大片还要吸引人。她也成了人们同情的中心，人们记得死去的艾米，可怜无辜的孩子。而活着也无辜的她，是最应该得到安慰和同情。她被鲜花和礼物包围着，儿子也迅速赶回来。好在现在都是收取大学学校通知书的时刻，对儿子学业没有影响。真地是谢天了，她暗自祷告。她卧室的灯再也没有熄灭过，人们理解：“可怜的女人，老公的外遇以这种方式被告知，如何接受，如何能安睡？”

有律师很快免费地帮她做好了离婚协议方面的工作。当然不管哪条内容都是利于她的，甚至提出了所有的财产归她所有。老公迟迟不签，不是不同意协议内容，只希望签完可以再见她一面。律师说可以陪她一道去，她笑得很凄凉地拒绝了：“有些事情，终究要一个人去面对的！”

她拿着离婚协议书看了好几遍，再细细打量 几日不见的老公。老公似乎老了二十岁都不止，看到她十分激动：“我愿意离婚是为了儿子，不过你要相信我，我真地没有伤害艾米！我是对不起你，可是我真地在结束这一切，和你重新开始！你要相信我，我不会杀人的，你帮我去请最好的律师，我是清白的……”

她冷冷地 看着困兽一般的老公，曾经的风流潇洒机智敏锐跑哪去了？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狼狈和无能。是因为自己吗？因为自己那天出门故意拔了电话线，因为自己在GPS上设了那小屋的地址，还是因为自己把不在场证明做得天衣无缝，因为自己把整个事情都操纵在手里，所有的一切顺着她的安排无一差漏地发展着……

这些都不重要了。就如不该做的，老公做了，那么她也只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而已，都过去了不是，大家要面对的是未来。她慢慢地拉起老公冰凉还有些颤抖的手，很诚挚地说：“我相信你，就如我相信你当年一样，你不是说过一生一世之爱我吗？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会给我和儿子世界上最好的……”

老公突然意识到什么，倏地抽回手，震惊地看着她，半天吐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你……”

她站起身，无限深情地看着老公：“我想此刻，你应该和我感受一样，是吗？我们其实一直都是灵犀相通的伴侣，我们一道理解和体验了那种悲哀，就是那个叫村上春树的作家说的不能流泪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