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方名门望族的聚居区，

非裔美国人的埃利斯岛，

分裂联邦的策源地，

南北战争第一枪发生地，

四年围城炮击的伤痛，

致命的荣耀与梦想，

随风而逝的旧秩序与旧情怀，

让我们跟随飘，寻访查尔斯顿……

 

 

几乎所有描写南北战争的小说，提到富豪，必与南卡罗莱纳州的查尔斯顿沾亲带故。这座深藏历史皱折的南方小城，曾是美国首富。《飘》将男主角白瑞德的家乡设定为查尔斯顿，并铺垫了背景：老南方的名门望族都住在查尔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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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顿外滩豪宅群。

 

三条河流在此汇入大西洋，形成嘴式夹角。查尔斯顿的外滩，比肩而立着欧式老洋房群，希腊文艺复兴式立柱，宽大悠适的观景露台。外墙蓝、白、黄、粉，有彩虹屋之称。从容恬淡的庭院小筑，在棕榈树的掩映下，让每一个初到者惊艳。

 

 

刻意淡化雕塑说明

 

楼与水之间有一大片资深林木织成的浓密绿荫地，叫作白点公园（White Point Garden），因当年建在被海水冲刷堆积的牡蛎壳之上而得名。这座靠海的小城，到处可以看到掺杂牡蛎壳当建筑材料的围栏、路面和建筑外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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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顿外滩手绘图。大块绿色是白点公园，标数字的为老洋房门牌号。

 

白点公园的显眼位置有一座气宇轩昂的雕塑，仔细辨认被刻意淡化的说明，会有些许惊讶。

 

献给查尔斯顿的邦联守护者，萨姆特堡，1861-1865。

 

1861年至1865年的美国南北战争，始于南方邦联炮击美国联邦军队（北方），夺回查尔斯顿港咽喉的萨姆特堡。此后四年，南方邦联军抵挡住北军从海陆两路的围城之战，硬是没有丢失查尔斯顿，直至战争结束前两个月的战略放弃。萨姆特堡就在这座雕像正前方海面上依稀可辨的小岛上。

 

这是战败城市献给战败军队的雕塑，建于战后五十年，现在已存在了一百年。研读这五十年一百年老南方城市走过的心路历程，或许是解答现在仍然激烈的南北、左右、黑白矛盾的密钥。

 

我看到过老照片上显示的题刻是粗黑字，十分醒目。现在拍到的是大理石同色阴文，要凑近了找准一定角度才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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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为老照片，石基座上清晰的黑字：献给查尔斯顿的邦联守护者。右为现在照片，题刻被淡化处理了。

 

我不知道这些字和这座雕像还能存在多久。我曾遇到过“黑命贵”集会活动，有数百人聚集在这个地标位置。

 

 

老南方的荣耀与梦想

 

白点公园中央有一座凉亭式音乐演奏台，顶棚石刻：纪念威廉姆斯夫人。

 

飘时代，威廉姆斯家族拥有两家铁路公司和两家商业公司。这里当年是主要港口城市，大量的农产品启航运往英国，尤其是棉花，与英国新兴的纺织工业无缝衔接为上下游商业伙伴。商船也将欧洲的工业品运来卡罗莱纳地区。查尔斯顿与法国巴黎有着同步的时尚节奏。

 

开战后，查尔斯顿挨炮弹胖揍，威廉姆斯的商店坚持开着，供应生活必需品。战后，他家的商店和银行率先恢复营业，是老南方少数幸存的富豪。外滩豪宅区有两栋他家房产，分属于他的两个女儿，会议街2号（2 Meeting Street）和16号。音乐台是女儿为纪念她们的母亲而建的，因太靠近居民楼，揭幕式后再没有乐队被允许在此演出。

 

不过，我去年看到一对略上年纪的新人在此举行婚礼。新娘白色婚纱，新郎身穿一个半世纪前的南方邦联军服，似在致敬往昔老南方的荣耀和梦想。他们的成年子女站成一圈观礼。猜测他们肯定很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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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新人在威廉姆斯音乐台举行婚礼。新郎将一个半世纪以前的南方邦联军装当作礼服。

 

公园面向大海的两边陈列着大大小小的旧式炮，每一门都有着血与火的青春记忆。南北战争时期，这一处堤岸架设了大炮，指向入海口，是查尔斯顿岛链防卫工事的一部分。现在，这里的两条街名字为东炮台街、南炮台街。

 

 

婆罗门的社交季

 

沿东、南炮台街的都是妥妥的海景房。

 

南炮台街与会议街路口的三层楼大宅，每一层都有白色立柱支撑宽大的阳台，朝向公园绿地和万顷碧波。大门上写着会议街1号（1 Meeting Street），米德尔顿家族曾在这里度过每年的社交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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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街1号，面向南炮台街的米德尔顿老宅。

 

米德尔顿是查尔斯顿的望族。签署《独立宣言》的第二次大陆会议曾选举他家老爷为大会主席，被他拒绝。但他家少爷仍作为南卡州的代表，在宣布脱离英国统治的《独立宣言》上签了名。造反成功，那一批人被追认为美国国父。

 

国父都是有钱的白人，包括开国总统华盛顿在内，来自南方的都是种植园主、奴隶主。米德尔顿家的种植园极大（Middleton Place），至今仍是查尔斯顿排名前列的旅游景点，以秀丽规整的欧式花园而闻名。

 

 

新月与棕榈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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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翠的白点公园对着外滩豪宅群。

 

卡罗莱纳地区的种植园主农忙时散居在乡下各自望不到边际的家族领地，每年11月下旬感恩节后到次年春天是社交季，他们来到自家位于查尔斯顿城区的度假别墅，组织宴会舞会，一场接着一场。男人谈收成谈生意，女人交流治家经验，并让少爷小姐们有机会在密集的聚会中发展感情，寻找生活伴侣，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他们堪称老南方的婆罗门。南方社会阶层梯次明显，大种植园主、小农场主小业主、穷白人、黑人，不仅黑白之间不通婚，跨阶层婚姻也极少。只有10%的白人拥有奴隶，能挤入查尔斯顿外滩豪宅群的不足1%。

 

我查资料发现，豪宅的主人们，履历表中大多有州长、市长、议员等公职经历，律师、牧师、教师也比较普遍。也就是说，社会的决策权、话语权、教化权集中于此。这是飘时代最有权势的住宅区。

 

 

每栋房都有来头

 

东炮台街1号（1 East Battery）曾是查尔斯顿人观看南北战争第一枪的一排一座。这栋位于最前沿的房子奇迹般地从北军连续几年的轰炸中幸存下来，却在南军战败撤退时炸毁自己剩下的弹药时，被弹片击中。南军总司令罗伯特李的孙媳曾是房主，这位夫人的外公是南方邦联财政部长海明格。看她的闺名，似乎与另外两个大家族米德尔顿、平克尼也有血缘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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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炮台街1号名宅，位于东、南炮台街交接处。

 

隔壁东炮台街5号（5 East Battery），房主罗夫奥博士(Dr. St. Julien Ravenel) 发明了潜水器。十几米长，不足一人高的容器，长杆头上安装着鱼雷，由蒸汽机驱动，沉入水中，夜间海面肉眼难辨。南军用这种新式武器来袭击北军在查尔斯顿港外的封锁船，获得了成功。这可能是海军史上最早的潜艇。但因为南方工业匮乏，无法获得组建舰队的材料，没能推广。

 

现在查尔斯顿最现代化的拉索大桥以他孙子小罗夫奥（Arthur Ravenel Jr.） 的名字命名，因为建桥方案确立后缺钱晒太阳二十年，曾当过国会议员的小罗夫奥积极奔走，帮助搞定了7亿美元建桥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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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顿最现代化的拉索大桥，以小罗夫奥命名。

 

东炮台街21号屋顶处的家族徽章显示其主人的不凡身份。阿尔斯通家族在约翰岛拥有硕大的种植园，南北战争时曾出钱为一个排的南军士兵提供装备。

 

南军驻查尔斯顿的总指挥博雷加德就站在这栋房子的阳台上观看对萨姆特堡的炮击，那被历史确认为南北战争第一枪。

 

有一段时间，南军最知名的将领罗伯特李被派查尔斯顿统率卡罗莱纳和佐治亚防御时，曾在此小住。

 

战争结束时，北军占领查尔斯顿，领军的塞克斯顿少将也住在这里。阿尔斯通最后一位继承人去世后，房子亲属遗赠给了米德尔顿家族。

 

东炮台街25号（25 East Battery）是德雷顿家族在城市的住所。德雷顿种植园（Drayton Hall）也从战争中幸存下来，保持着查尔斯顿现存最古老建筑的纪录。

 

 

四年战争毒打后

 

海风轻拂，篷裙窸窣，精美的菜肴放在银制盛器内，由毕恭毕敬的黑人奴仆一道道端上桌。外面的世界在变，他们不愿意变，坚守老南方的经济形态和尊卑秩序，坚守奴隶制度，并坚信这是他们的权力，哪怕离开美国联邦，哪怕拿起武器。

 

四年战争毒打，让他们成为最后一代贵族。

 

1865年4月，一位访客记录了南军称败投降后第一眼的查尔斯顿： “华丽的房屋荒废了，窗户玻璃碎裂，墙壁破损，柱子倒塌，拱门拆毁，壁炉架断腿，地板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片。豪宅的主人去哪里了？他们是逃亡者和流浪汉，在南卡罗莱纳内陆山区和杂草丛生的种植园来回游荡……”

 

在前线部队随李将军投降，放下武器，回到查尔斯顿的前富豪，家产尽失。种植园黑奴跑了，库存丢了，房屋毁了。

 

他们接受能找到的任何工作，中将安德森当了铁路工人，水稻大王海沃德家族从事缝纫，种植园主史密斯在一家批发店当搬运工。太太小姐们穿着打补丁的衣裙，用着有破洞的桌布。

 

后来，有的家族在新经济形态中重新站立起来，而有的，随着旧时代的消亡而凋蔽了。

 

时代洗牌，这些老洋房换了产权人。不过，仍属于1%富豪。现在不仅平均每栋市值近千万美元，而且持有成本很高，二百岁老屋修旧如旧的养护，历史老城区的税费，还有海滨别墅高额的保险支出。

 

阶层跃升仍然不易，好在新体系不完全封闭。不管什么肤色，都有机会接近这些旧贵族私宅。

 

许多房子交由专业公司管理。有的用作博物馆，展出家族藏品。有的改造为外表古旧、设施现代的小众化、老洋房旅舍，价格不菲。

 

时间修复了查尔斯顿的伤痛，外滩豪宅群作为历史建筑被立法保护，与温暖好客的查尔斯顿城一起，成为美国人文化深度游的首选地。

 

每天有马车旅游团、城市徒步者来此，拍照，感叹，探寻。

 

 

新月与棕榈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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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马车经过查尔斯顿东炮台街5号。

 

相比较端着的贵族年代，我更欣赏这经历沧桑后没心没肺的灿烂，和冲淡宽阔的包容。

 

【惊鸿是我在一个文学群中认识的女孩子。后来才知道，她是文学博士，生于上海，现居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中文讲师，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她带着淡淡的南方口音，把历史上长长的，飘着浓浓橡树味，略有一丝愁绪的故事洋洋洒洒，娓娓道来。她本人就住在查尔斯顿，沉浸在南方的文化之中，遍走大街小巷，探访历史遗迹，搜索集体记忆。半躺在沙发上，读读这些我们身边的故事，真的有一种身临其境，迷幻的感觉，一天的劳顿被一种飘逸取代。- - 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