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救火先生”回顾从政33年：处理棘手问题时要脸皮厚！与大国谈判的要领是什么？

新加坡作为小国的最大优势，必须是来自它内在的强大团结力量，才能自信地面对世界。国务资政张志贤说，身份政治和外部冲突引发的情绪正在影响新加坡的社会凝聚力，新加坡须慎防内部分裂，丧失新加坡独立后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团结与凝聚优势。

张志贤从政33年，公共服务53年，最在意的是为人们带来快乐与幸福，以及这些年同居民与工作伙伴、国际友人结成相知相惜的朋友。 （叶振忠摄）

在本届大选宣布引退、1992年从政至今的张志贤即将卸任。他5月20日在内政部大厦接受新加坡媒体访问，谈到他14年来担任国家安全统筹部长的核心关注与心得时，强调关键在于真正理解作为一个国家的优势和劣势。他说：“我们没有资源，必须将自己展现得比实际更强大。而做到这一点的关键在于国家团结。如果我们能将所有力量凝聚在一起，就能变得强大，并自信地面对世界。”

张志贤：有更能胜任者服务人民

就应把握交班契机让贤

国会议员应具备充沛的体力和精力，在五年任期内全心全意为民服务，而不仅仅是在竞选时的九至10天才投入心力；若有更能胜任的人就应当让贤，把握交班的契机，让国家和人民得到更好的照顾。

2025年全国大选前，选区范围检讨委员会将原属东海岸集选区的乌敏岛划入新设立的白沙—樟宜集选区。国务资政张志贤（右二）同陈国明（左起）、沙礼尔、李乃怡，以及普杰立医生一起上岛探访居民。 （叶振忠摄）

张志贤谈到他决定退出政坛时，他说，他认识到交班的重要性，也相信有更适合的人选来服务居民。

“我觉得，让一位能够投入超过百分之一百心力、为选民服务满五年的人选来接替我，会对我的选民更好。”

张志贤在今年全国大选提名程序结束后，在脸书发文正式宣布引退，结束33年的从政生涯。他1992年在马林百列集选区补选中胜选进入国会，后来转到白沙—榜鹅集选区领军。

必要时愿以任何方式

协助第四代领导团队

他在联访中透露，他向总理黄循财表示不打算再参选时，也表明仍愿意在必要时提供协助。“我会以任何他认为我能帮得上忙的方式，为第四代领导团队提供协助。现在我仍然持这个态度。”

张志贤指出，新加坡体制的独特之处在于政治世代更替具备延续性，而不是全盘否定前一任领导人，所以不会出现政策不连贯的情况。

他在处理国家安全事务以及与邻国进行磋商时，就仍会向前副总理贾古玛教授请教；这说明，新加坡政府在重要议题上会持续借鉴前人的经验，体现新加坡政治稳定与具延续性的优势。这也是新加坡成功的关键因素。

张志贤强调，新加坡需要怀着为民服务之心而从政的人，也需要能够在强权面前表达新加坡立场、彰显新加坡价值、争取到他国认真对待新加坡的部长和国家领导人。这样的人才难求，而社交媒体却不时会出现对政治人物的人身攻击，甚至影响参选者的配偶与孩子，使一些人对从政裹足不前。

“这会让一些本来愿意为国家服务的人望而却步，最终受到伤害的，其实是整个国家。”

优秀公务员更应从政

负责最终决策

有人认为，新加坡有全球顶尖的公务员体系，面对问题时总能给出优秀的应对方案，政治领导只须选择其中之一交付执行即可，因此不必担心政治领导层素质的问题。张志贤认为，这个观点站不住脚。

他指出，既然公务员队伍那么优秀，那就更应该从中选拔人才从政，负责做出最终决策。

对于有人批评太多人来自军队或公务员队伍会出现集体盲思（groupthink），张志贤认为这也是不成立的。他举例，前内阁部长杨荣文、林勋强和林瑞生，还有他本人同时加入新加坡武装部队，“但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张志贤曾被委以多个重任，处理诸如建国总理故居、黑白洋房，以及主持会计与企业管制局（ACRA）网络平台Bizfile展示身份证号码问题的检讨工作，可说是“救火先生”。

对此，张志贤笑说他小时候其实还真想当消防员。他记得父亲带着儿时的他到旧加冷机场举行的博览会时，他还饶有兴致地爬上在场展示的消防车。

处理棘手问题

关键在客观坚定公正

谈及处理棘手问题的关键，张志贤说，这在于必须有一张厚脸皮，因为有时候人们会做出各种指责，但最后重点仍是必须客观看事情，保持坚定，并做到公正。

过去几年，他多次给公务员讲课，让他们理解新加坡所处的环境，以及影响新加坡成败的因素有哪些。“我会谈到团结，强调应当寻求共同点，而不是寻找分歧。”

他说，新一届内阁会面对许多新挑战，他很高兴看到黄总理有能力召集一支具前瞻性的最强队伍，这对于国家的延续和稳定是非常重要的。

与他国谈判要了解对方关切

才能推动合作

与他国谈判或讨论时，清楚自身的利益固然重要，但也要了解对方关切的事务，才能找出双方可携手合作的事项、摒弃分歧，从而推进议程。

张志贤在接受媒体联访，回顾自己参与多项重要外交事务的经历时说，无论是什么形式的谈判或讨论，都不能只坚持己见，也得同时考虑他人的立场，特别是对方的需求和利益。 （叶振忠摄）

张志贤曾担任新中双边合作联合委员会（JCBC）的新方联合主席近八年，也曾就调整新加坡与雅加达飞航情报区（Flight Information Region，简称FIR）范围的FIR协定、双边引渡条约，以及防务合作协定与相关的实施协议，领导谈判工作。

张志贤在接受媒体联访，回顾自己参与多项重要外交事务的经历时说，无论是什么形式的谈判或讨论，都不能只坚持己见，也得同时考虑他人的立场，特别是对方的需求和利益。

“当然，也可能有些领域大家无法达成一致，那也没关系，可以先搁置一旁。但如果能在有共识的领域取得进展，那就应当努力去找出这些领域。”

他很欣慰不管是中国或印度尼西亚，都愿意在相互尊重和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同新加坡进行讨论，也因此能找出各自的核心利益，并且制定更持久的解决方案。

小国跟他国谈判时

须清楚能提供什么

“不管是大国或小国都是如此，但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小国，我们在跟其他人谈判时，多数时候更须要清楚我们究竟能提供些什么。”

印尼已故前总统哈比比曾指着墙壁上的一幅地图，对当时到访的时任国防部长张志贤说：“印尼有2亿1100万人口，看看这地图，绿色的地区全是印尼，当中那个‘小红点’是新加坡。”

张志贤以此为例指出，与大国打交道时，对方不会忘记提醒他们的人口，比新加坡多出几十倍。他说，小国要发声、希望大国认真看待自己的意见，一点也不容易，须要能干的领导人负责这方面的工作，让对方看到新加坡的价值。

张志贤念小一和小二时修读华文和马来文，小三因新马合并，父亲让他仅选修马来文。新马分家时，他得参加小学会考，也因此继续修读马来文。至于华文华语，他要到从政后，才又再度深入接触。

张志贤当年因参加马林百列集选区补选而踏入政坛。他说：“我得感谢（前议员）朱为强。我第一次以华语在群众大会致辞时，他帮我拟讲稿，用卡带录了下来。那是1992年，车上还有播放卡带的设备，我就在驾车往马林百列的途中反复播放和练习……我的腔调不是很正确，但我就是这样边做边学的。”

回顾毕生公职生涯

张志贤记忆最深刻是“人”

张志贤曾经掌管环境部、教育、国防部和内政部，也主管过公共服务近16年，提到什么最让他难以忘怀，他不假思索地说：人。

国务资政张志贤在卸任前的媒体采访中，一改严肃的形象，听到《联合早报》记者形容他是“救火先生”更是哈哈大笑，感染了在场的媒体从业员。 （叶振忠摄）

“我接触过很多不同政府机构的人员，我有时会告诉这些公职人员，你要投身公共服务，你就要是那种看到其他人快乐，自己也会快乐的人。”

1.85米的身高和肩负的各种重任，难免让张志贤给人一种“距离感”，但他不光是把“以人为本”挂在嘴边，更是身体力行。他不仅倾听人们的意见，了解他们想表达什么，也深入到最基层，了解他们的工作，为他们提供方便。

例如，他在内政部的时候，就很关注警员穿什么样的鞋。“看到他们有很好的靴子，我很高兴。这些靴子可以轻松拉上拉链，方便他们进出居民家中等等；他们在追捕罪犯时，靴子也不会掉落。这些都是基本但重要的事情，而且穿着也很舒适，因为他们长时间都要站着。”

张志贤也关心警员所携带的通讯设备有多重，他们随身佩戴的摄像头又会不会过热。

他当教育部长时也十分关心教师的工作环境，最令他满意的一件事，是为教师提供了休息室和各自的工作站，让他们不再共用办公桌。

“诸如此类的事情，对一线人员来说很重要，因为这能帮助他们更好地完成工作。你必须了解他们面临的一些问题，如果你能帮助他们更好地完成工作，他们就会做得更好。”

张志贤：三项重要储备

助新加坡渡过难关

这名前白沙—榜鹅集选区议员5月1日在个人脸书网页贴文，介绍他最喜爱的一户人家。这家人有成员因意外导致残障，陷入了困境却还是一心一意地投入于社区工作，帮助有需要的人。“这些都是平凡的新加坡人，他们用一颗赤诚的心，做着不平凡的事。”

张志贤5月1日贴文，感谢这户人家无私地为社区服务。他指出他们体现了新加坡精神：忠诚、勤奋、孝道、服务社群，以及克服困难的坚韧毅力。他也借此向居民、义工和合作伙伴致敬。（取自张志贤脸书）

张志贤把这种互相照顾的社群意识视为国家的另一种储备——社会储备，他认为这是人民协会多年来建立起来的强大网络，帮助了很多人。冠病疫情期间，新加坡就“动用”了这个社会储备，不少人不仅帮助政府分发口罩，组织大规模疫苗接种活动，也为居家隔离者和独居老人等送去食物，互相支持。

“当我们想到储备时，这些都是我们多年来积累的储备，这些都是我们应该继续加强而不是破坏或削弱的东西。它们对我们非常非常重要，它展现了我们如何能够携手共渡冠病疫情难关。”

除了社会储备，张志贤认为新加坡还有两项重要的储备，即储备金和组织能力，前者让新加坡在冠病疫情期间通过发布五份预算案，得以支持新加坡人、企业、小商家、零工经济人员等度过艰难时期，也让国家不至于因此负债。

另一套储备则是社会的组织能力，这同样体现于应对冠病疫情期间，当时国家动用了企业、民间团体和公共服务的力量，包括人协和基层网络、新加坡武装部队和内政团队。

回顾毕生的服务，张志贤坦承这是一段充实的旅程。“我认为我以一些方式做出了贡献，但对于这些，个人必须保持谦逊，因为许多人与你同行，你不可能独自完成任何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