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怀我故乡

忆怀我故乡

◎黄中兴（中国台湾）

我的故乡——红坊镇田心村，离市区（县城）约五公里，但两地中间隔了一座小山，往来必须翻越山坡步道。这是一个非常宁静、纯朴的乡村，平常日子很少有外来的人。

村东与山坡相接，村西紧靠河流与山相望，河水清可见底，游鱼可数，这边一条，那边三条……孩子们在河岸上，你一句、我一句，争相呼叫；忽而大叫，那边来了一群，大伙奔向鱼群，大声欢呼，不问是否会吓着了鱼儿。

偶而瞥见远处，渔人携带鱼鹰、拿竹竿撑竹筏划过来，孩子们拾起小石子朝河面丢过去，乒乒乓乓，一阵水花飞舞、鱼儿躲进洞穴，避过渔人和鱼鹰的捕捉。一会儿渔人撑着竹筏离去，河面恢复平静，鱼儿又游出洞穴，戏水追逐，来去自如，好似刚才那阵紧张是多余的。

河窄水深的小潭，是少年跳水游泳的场所，孩子们最喜爱玩跳水和寻宝游戏——捡一块特别的小白石作为宝物，丢入潭中，大伙同时潜入水底，看谁最先找到捡回，捡回石块的人，接受伙伴的欢呼，并赢得再丢三块石头入潭的权利。有时变变花样，石块由捡回的人，潜入河底放置，然后让大伙潜入河底寻找。炎炎夏日，在跳水寻宝中，似乎不曾闻到暑气就度过了。

河水流进村子的入口处，有一座拦河堰，堰内水深河宽，那是观赏水鸭（鸊鷉）的好所在。常有水鸭结伴在那里嬉戏玩水，或潜水追逐、或尽兴飞舞，似有意逗乐远处窥望的人群。

河堰另一边紧接山坡，古木参天，满山合抱百年老树，在枝繁叶茂林间行走，难见天日；炎炎盛夏，树荫底下，清风徐来；漫步堤边，聆听小鸟歌唱，俯观游鱼戏水。安逸自如，离尘脱俗，人我两忘。

河堰另一边则是一片平坦的大草坪，这里是少年运动嬉戏的好场所。地上打滚，既不会弄脏衣服，也不会磨破皮肉，在这儿追逐奔跑，不用担心跌倒，柔软的草地，即使摔一跤，爬起来，皮肉无伤；跑累了，躺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仰望飞鸟翱翔；或斜坐草地，观赏山光水色，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悠然自在，不觉日落西山。

村人多半聚居在群集的大房子中，一座房屋住有多户，天热夜晚，左邻右舍带一把扇子和小椅到晒谷场，围坐纳凉，闲话家常，道古说今，笑声不绝。小孩则在另一边追逐嬉戏，吟唱童谣儿歌，尽情玩乐。

虫叫蛙鸣，此起彼落，田园乐章，令人陶醉。但孩子们更喜爱飞舞的萤火虫，尤其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一群群、千千万万只萤火虫，带着一闪一闪的亮光，飞过来飞过去，舞个不停，好像有意逗弄爱闹的小孩。孩子们高兴起来，拿着扇子追逐活捉萤火虫，放进小玻璃瓶中，当作照明灯火，看看谁捉最多，谁的小玻璃瓶最亮。捉不到萤火虫的小孩，就拉着妈妈、大姐姐来帮助，大伙一起来捉，跑过来跑过去，忙成一团，乐在一起。

村中近百户住家，村人通常都以辈份相称呼，不是伯公、伯婆，就是伯伯、伯母，或叔叔婶婶，或哥哥姐姐，日常碰面，相互招呼，倍感亲切。彼此和睦相处，少有争执，若有所争，长辈出面，说几句安抚的公道话，便雨过天晴，和好如初。遇有急难或婚丧诸事，相互支援，尽心尽力，鲜少计较。

村人皆以农为业，农地公有私用，全村农地按人口数平均分配给村人耕种（1929年开始实施）。所有权则全村人共有，个人只有使用权。甲家女儿出嫁，要交回一人份的农地还给村，乙家生了一个小孩，则由村再分一人份农地给他耕种，农地随人口的移动增减，或发给，或收回，完完全全实施平均地权。农地是村人生活的主要资财，因为每个人所持有的农地面积相等，所以贫富相差不大。勤耕力作，省吃俭用，粗茶淡饭，勉可填饱肚子。

村中组有国乐社、戏团（子弟班）、国术馆，这是村人农闲或夜晚聚集休闲的场所，习乐器、学唱戏或玩国术，随各人自己喜好而参与。国乐社历史悠久，把玩乐器，世代相传。自相传授或相互揣摩，敲锣打鼓，吹箫拉琴，演奏唢呐，或个别传授、或集体练习，乐在其中，兴致盎然。戏团聘有师父驻馆指导，平日各人可随时到馆学习演唱，集体排演则多半排定时间，在夜晚练习。通常每年至少公演一次，不论戏剧排演或正式演出，后台锣鼓配乐，皆由国乐社负责。国术馆聘请师父定时到馆指导，平日喜好者自行到馆练习，或相互切磋，师父到馆日，则集体到馆学习，通常隔一两年组成舞狮队，春节期间到邻近市集或大村庄，表演十天左右。锣鼓配乐则由国乐社配合支援。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兴之所至，敲锣打鼓，乐声嘹亮，玩拳舞狮，演唱戏曲，自娱自乐，人生多美妙。

家乡山明水秀、景色如画，让人心醉。但我更为思念的，则是那些勤奋俭朴、心地善良的村人，尤其是那和熙安乐的生活景象，时常浮现心田，难以舍弃，随兴记叙一二，以释思念情怀。

【附记】数十寒暑，沧海桑田，黄岗水库截断清流，小河水干涸见底，河床收缩，昔日美景，难以复见。公路铁路通达，行旅称便，经济日渐繁荣，家乡自有一番新景象。但那些令我难忘的村人、事事物物，仍然鲜活在我的心田。

节选自《岩声》2023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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