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子：平顶山一季（组诗）

编者按：语言像极了关在铁笼子里面的野兽，红着双眼！森子用他娴熟的笔驾驭着语言的野兽，像一个被拆卸的男人，重新组装着语言的秩序。被灯罩着的人性需要释放，“需要翻越一次人生的墙头”，读森子这些诗句，感觉真把自己坐成了一把肉体的椅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火车拉走了唯一的乘客---时间！

 

平顶山一季

　　　森子

   这斑驳的一页终将开始
　 　我在我的谜语里游戏
　  ——反对游戏。

    
1.泥地上的照片

栗色平台上的雪
雪涂黑了城里人。黎明
在井架下低飞，赶不上正点的
班车，我的城市反对我
怠慢了美好的一日

你戴着柳条帽儿
眼皮不眨，出现在镜头前 
雪白的牙齿能够嚼碎
任何问题。现在，你是谁?
照片上的人，请你回答
城市反对穿工装上街

你头顶上的矿灯灭了
劳动、瓦斯、煤和打卡器
停在你的下巴上
——那颗黑痣

 

2.家庭与机器

生长中的男性的一切
刮胡刀、肥皂、权利和自私
在吊着双腿的市雕旁
一个老者手握锤柄

夜是织布女工的家，蒙住窗户
除了狗吠、争吵、洗衣服
没有任何秘密。当然
这是一个男性的右倾观点
男人除了思考、吸烟、擤鼻涕
所有的部件都是机器
城市制造机器
每个家庭都存有零配件

男人拆卸自身胡乱扔
女人需要秩序（你可以反对）
一只刚满月的波斯猫
在阳台上，狡黠的城市

 

3.多余的真理

你从齿轮上下来
辫子荡起24小时的微尘
你的纯洁如洗涤剂
已经过期。收音机
反复播放多余的欢乐，你每天
从耳朵里掏出多余的真理

你24小时的脸
荡起几条小巷的辫子
你很容易被抓住
你是反复被俘的树
古典诗人的情侣
你是多余的哀愁：24小时
广场上看月亮的人越来越少
桑塔纳、拉达、奔驰在套房里
睡觉，你的辫子
成为不必要的装饰

 

4.灯 罩

太人性的灯罩，读者
我反对你
你可以说桥梁、矸石山和遛鸟的人
以及所有的坏天气
在这座火焰潜伏的城市
既没有诗人，也没有废纸

美丽的排版女工、打字员
美丽的平顶山之夜和华尔兹
我撕下面孔还给河水
我打破灯罩取走人性这个词

 

5.翻斗车

当我画下第五个车轮
生活的错误又将开始
漫无边际的门框向远郊扩散
钟表肯定过的一刻
滞留在果皮箱内

开翻斗车的姑娘家住湖北
她的未婚夫守在电话亭内

我是个美容师
我还是个未婚的母亲
园艺工，两个半情人，除此之外
还是一条河分两段流经城区
我反对城市，因果关系
羡慕妓女、小偷、登山运动员
如果有一架望远镜
我可以研究天体

喜欢冒险、跳舞、翻扑克牌
喜欢看别人跳楼摔伤在电影院
我的嘴很小，爱说爱笑爱做
全身运动，说不定
我还是一位体操运动员
我没钱打扮自己，开车倒垃圾

 

6.一首歌曲

一首歌曲，三个玩具熊
缓解冲刺。你跑出游乐场
离这首诗很远很远。暂时
你不会露面

“五七小学”的灯亮着
反对马路的喧嚣，朗朗的读书声
像是封存在昨天的八音盒里
雪下了两天，老师说明天
就不用来学校了。明天所有的路

都将冻结连同知识，明天
不是圣诞节，我们不提倡过外国的节日
除非你家有很多彩色灯泡
你爸爸长着很密很长的胡子
明天不是节日，孩子们
路上小心，不要滑到城外去

那是在体育路中段
山坡扼制住下滑的念头
游乐场的三个玩具熊停摆
摊主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7.一组词的后面

北方，设施和疾病
你落在一组词后面摆放椅子

冬青墨绿的手迎合城市的审美
飞尘、扫把和铁锹的后面
清洁女工的面孔暂时未知

你模糊地走在建设路或中兴路
你在玻璃罩下看一只鸟的标本
离去或飞走，请把皮毛留下
模糊的愿望受阻于大气的压力
这时，你的身边有了女友
她羞涩地藏起羽毛和翅膀
这时，你有了可爱的尾巴
你可以跟踪自己

暧昧的天空下，你看到
一个俘虏走向工地

 

8.虚 妄

在这座城里谈论写作是虚妄的
那是小丑干的事
那是我反复干的事

没什么两样。诗。魔术
杂耍。乞丐。妓女。神甫
钉鞋匠。农民。工人阶级。
小偷。警察。教授
幼儿园里的孩子
没什么两样。

披头散发的一位（真理的模仿者）
在郊区吃包子

 

9.动物园

那是下雪的前一天
光明路一派光明
杨树叶存进附近的银行
人们去交易所炒股票
你走进动物园的北门
躺在石凳上想
爱情贬值是不是要罚款
形容词泛滥该不该收税

没人能回答那些没有发芽的野草

你晃动着算盘珠似的脑袋
精打细算的主意砂砾般
铺满弯弯曲曲的小径
当动物园关上大门
你下意识地想到
翻越一次人生的墙头
也许是出于困兽的自由

 

10.抒 情

耳朵也有幻觉
两小时前，一队大雁
从我的头顶掠过
虚构的月亮照耀房瓦和栏杆
此处的抒情，我认为是必须

事实不在眼睛里
瞬间的永恒也只是故伎重演
相信吧，无数次偶然
星夜传来的雁声掰开枯枝

消失在未名状态
消失在稠密的液体中
这是我回家的钥匙

一月虚假的春天，飞雁严峻
卸下她们的面孔
幸亏我没有看见她们的面孔
这些反对北方的飞行者
第一批被遣返

 

11.肉体的椅子

抛下了许多之后，你坐在车厢内
火车这个词混乱，反复
出现在剧本、小说、日记、散文中
火车这个词同开翻斗车的姑娘一样
它从梦中碾过你的肢体

奔跑的庄园、树丛、水洼
你在速度中保持静止
火车上只有时间是乘客
你射穿——肉体疲惫的椅子

地名：平顶山。你走下站台
外省在你手提的皮箱里
昏昏欲睡。你缩写了许多路段
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火车是载体
你是工具，时间的骗术
对你只是一场预习

 

12.挖地窖

在地板上开扇天窗，还是
不能够进入。阳光取走窗框
我坐在暗处发愣
土豆长出芽，据说
不能再吃，地窖里的温度
更适于种植
父亲挖地窖时，我往小院运土
家庭的空间垂直向下

深两米。如今伤感的念头
被阳光捉弄
在地板上开扇窗子
我年少时就能办到。女儿取来
画笔，在地板上描摹
明净的大窗
需加注明的土豆
曾经是我的肉体，现在仍然是

 

13.白龟山水库

夏天遥远，脱掉裤子
回忆支付的浪花极其有限
何况我反对情节的制造
我的脸泛红，水蓝紫
游泳的技巧尚未温习

没有如果的水和鱼
传闻的真实性在于耳朵的
鉴别与承受力
我游过你的村庄，砍柴
放牧的山坡，水灌满了
你家的房子，牲口棚
你在异乡的角落里哭

曾经是水，一句女性的话
钩起你如今的嘴唇
交给水一个小时
温习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你下沉到回忆中
回忆改变了这首诗的日期

作者简介：森子，生于哈尔滨呼兰区，毕业于河南周口师院美术系。主要从事诗歌、评论、散文和绘画创作。1986年印制个人第一本诗集《背叛》。1991年与友人创办《阵地》诗刊，策划、主持编辑《阵地》诗刊10期，出版《阵地诗丛》10种。出版诗集《闪电须知》（2008）、《平顶山》（2010）、《面对群山而朗诵》（2015）、《森子诗选》（2016），出版散文集《若即若离》（2005）、《戴面具的杯子》（2000）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