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震：练功（组诗）

    练  功 （组诗）

      商震

茉 莉

正月里
阳台上两盆茉莉花开了
小白花开得张扬
香气很铺张甚至浪费

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一缕清香就足以怡情

茉莉花应该在六月开
可是给足了水和保证了温度
它就不再听大自然的指令
想什么时节开就什么时节开

这两盆茉莉花是主动盛开的
开得这么主动
我有措手不及的意外

 

易

这个字是先人们的生存之道
更是社会生活的行为法则
互换互补互助
就是互爱

生命不是独立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你走进我或我走进你
是一条凶险的路
终极智慧是包容与妥协
自闭和敌对只能走向死亡

现代汉语把这个字变得简单
而凶险和死亡
还是古老的样子

 

 

在野狼谷，看到狼演员

铁栅栏把一群狼
围在一片不大的草地上
它们慈祥地趴在草丛中
栅栏外兔子在优雅地吃草
在兔子的眼里
栅栏里的狼
仅是会移动的朽木

一生没有在野外
自由捕食的机会
这些狼的野性
只有在拍戏时
根据剧本的需要
才能有限度地表演一会儿

 

练 功

我拿着一根木头棍
在树下学习打狗棒法
想掌握几招打狗的本事
不小心木棍捅坏了树上的
一个鸟窩

这时在相邻的树上
有两只鸟对着我
激烈地啸叫
也许它们是在痛骂我
可我听不懂鸟语
周边的人也听不懂
听不懂的骂声是耳边的风
我甚至认为鸟儿们
是吃饱了在消化食儿

我并没有内疚
鸟窝是木头棍打坏的
鸟儿应该骂木头
而木头是不会传递爱恨的
我拿着木头棍的手
至今也没接收到遣责

 

山里的夜

山里的夜太黑了
淹没了房屋和树木
我也被活活地覆盖
最可恨的是
埋葬了所有的路

山里的夜太黑了
我装满炸药的思想
已经无法点燃
即使有几声虫鸣
也不能引爆

山里的夜太黑了
风是黑的
水是黑的
氧气也是黑的

不再信任雪

雪在空中是白的
落到大地上是白的
落在我身上也是白的
可是落在垃圾堆上
垃圾也变白了
从此
我就不再信任雪

 

我心里已没有兵器

我在画兰草
心里想着
要画出君子的挺拔和飘逸
一丛草叶画完
发现画面上
竟是一柄柄刀剑
我赶紧把这张画撕碎

我刚过上几天安逸的生活
这些兵器怎么又跑出来了

 

 

用餐愉快

一只蚊子
叮咬了我一口
我发现时它就飞跑了
我迅速地追它
看见它慌不择路
撞到一张蜘蛛网上
蜘蛛晃晃悠悠爬过来
抱着蚊子大口咀嚼
我悄声地说：用餐愉快

我被蚊子叮咬的部位
有些红肿
刚才蚊子一定也是
用餐愉快了

 

宁静的贺兰山

三月初
春风没到达贺兰山
山坡上枯草挨着枯草
没有枯草的地方
是冷峻的岩石

我站在山坡上
没看到飞鸟
也没发现昆虫
没有春风的喧闹
贺兰山安静得
像一座天堂

 

梅 雨

雨纠缠了一个月
耐心已经是囚在笼子里的老虎
地面上无处不湿滑
光滑的路面不接受正确的脚步
穿鞋或光脚
走起路来是一样的效果

街面行走着各种伞
我不需要伞
不需要只对自己的负责的工具
身体被淋湿后
更适合咬牙切齿
更能驱使我释放骨头里
淬过火的傲气

雨在天地间织就了一张网
所有的人与物都是网内的鱼
在网里
我的傲骨有公开的妥协
也有绝对的隐密

我在抑郁
比我更抑郁的应该是太阳
一个月没和人类对话
太阳和人都接近了哑巴
我猜想
太阳也在另一张网里

 

私 奔

一瓶没喝完的酒
我忘记了盖上瓶盖
第二天我再喝时
瓶子里只有水
酒已经跑了

酒最喜欢的是空气
而不是我的胃
空气给酒提供自由
我的胃是酒的刑场

 

菩提树

我就站在树下
想象当年的释迦牟尼
是如何成佛的
或者说，我想效仿释迦牟尼
在树下觉悟

佛是天生的
我是父母生的
佛活在灵魂里
我活在血肉里

我绕着菩提树转了几圈
菩提树不会点化我如何觉悟
我就自言自语
为了能让灵魂干净
宁愿让皮肉再受些苦

照搬故事

末代皇帝溥仪回到北京
自己买票去游览故宫
看到墙上贴着
清代历任皇帝的照片
溥仪指着一张照片
对工作人员说
这不是光绪帝是醇亲王
工作人员找来历史学家
历史学家对溥仪说
我是专门研究清朝史的
是你懂还是我懂
溥仪说我不懂历史
但是我认识谁是我爸爸
历史学家说这是你爸爸？
我还是他爷爷呢！
溥仪说是的
你们专家都是爷爷
而且你们不弄出错误来
就当不成爷爷了

 

作者简介：商震 1960年生，文学写作者。出版诗集、散文随笔集多部。

2021年《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李龙炳：一百吨大米

徐甲子：倾诉

李自国：前世今生

印子君：父亲啊父亲

凸凹：不断的刀

李发模：最不清静的是人心

黄世海：在一滴血的背面赶路

哑石：青城诗章

黎冠辰：来，我背你

张新泉：午夜萨克斯

森子：平顶山一季

彭志强：将军令

陈建：乡村酒吧

蒋雪峰的诗：十七首

蒋立波：上下文之间

江离：鹿群

李元胜：自选诗9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