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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子君:父亲啊父亲(组诗)

2021-05-27 03:23 阅读量:3.8万+

华人号:南方诗歌

        编者按:据其族谱记载,子君系蒙古族血统,这位本该草原上套马的汉子,在我想象里总是犷放一类的大词。而他这组抒写父亲的诗,却如此细腻、朴实、真切而深情,以致在阅读时,让我泪眼婆娑。子君5岁丧母,父亲32岁起,直到去世,打单身整整41年。在漫长的岁月中,对于子君,父亲同时也充当着母亲的角色。基于这样一个背景,再进入这组关于病中父亲晚年生活片段及临终状态的诗,读者定会有更多的体悟和感受。

 

    父亲啊父亲(组诗)
  
           印子君

 
    为父亲理发

这是周末,午后的阳光
在窗外看稀奇,它似乎
不相信我理发的手艺

 父亲已瘦成一片秋叶
总担心哪阵风吹进屋
将他刮走

 站在厅堂中央,我为
靠椅上的父亲
垫好毛巾,系好围布

 嗡嗡的电剪,从颈项开始
贴着发根往头顶推动
一遍又一遍

发茬碰着剪刃,纷纷逃离
像一群惊慌的蚊蝇
飞满父亲全身

 每次推过,电剪都在
父亲头上留下一道白痕
仿佛分开草丛的小径

 父亲的额角,长着一颗肉瘤
它是老人用尽力气,从身体里
一点一点拔出的钉子

 一会工夫,光头的父亲
成为一座收割后的山
无比灿烂

 而我,就是一个农人
一边收拾着工具
一边被丰收湿润了双眼

    为父亲剃须

父亲没有络腮胡
也不是山羊胡
父亲只长着大众化的胡须

父亲的胡须长得快
刚过两天,嘴唇周围
又布满密密匝匝的银针

胡须与头发一样
是寄生在父亲身上的叛徒
一直在出卖他的年岁

父亲讨厌胡须
偏瘫后手脚不灵便
我就成了他的剃须刀

每次剃胡须
父亲都半闭着眼睛
安静得像个听话的孩子

 剃光之后,父亲总是
下意识伸手抹一下嘴巴
似乎在悄悄验证

父亲不是不相信儿子
他是想知道,我活着
心尖是否磨钝

最后一次剃
父亲躺在老家的旧床上
睡得比上帝还平静

我依旧剃得一丝不苟
绝不留一星半点胡茬
让梦中的父亲依然活得年轻

 
    为父亲洗衣

父亲的每一件衣服都上了年龄
我对父亲所有的衣服,都毕恭毕敬
父亲的衣服懂得父亲的心

为父亲洗衣服时,我格外仔细
洗衣粉不过量,水温恰如其分
我把每一件衣服都洗得高高兴兴

每次洗父亲的衣服,我的双手
都在与衣裳和裤子真诚交流
慢慢掌握知冷知热的本领

衣裳告诉的事,裤子不知道
裤子告诉的事,衣裳不知道
我的双手,成了父亲衣服的知音

衣服们都跟随了父亲多年
对父亲忠心耿耿,与父亲最亲近
对父亲的所有秘密都守口如瓶

有时太匆忙,倒入了开水
泡在盆里的衣服被烫得痛不欲生
我便觉得,这是儿子对父亲的残忍

当洗掉了衣服的纽扣,我及时缝上
不让父亲失去一只眼睛;而衣兜里
偶尔洗出的分币,就是父亲的叮咛

入冬那天,我双手用力过大
搓坏了父亲的内衣,它张开口
告诉我,父亲需要添置一条围巾

清洗干净后,把衣服晾在窗外
被风吹得一件一件地飞舞,这时
每一件衣服,都是一个康复的父亲

      
     为父亲买药

父亲与世无争一辈子,最后却要
面对一个叫血压的敌人;他每天吃药
就是要让血压像池水一样风平浪静

父亲主要吃萝卜麻片和丹参片
开始每天三次,后来减成两次
父亲吞药时,常被呛得喘不过气

父亲没有想到,他的晚年
跟一堆药瓶生活在一起
成了小小药片的俘虏

病中的父亲并未丧失记忆
药快完了,总会提醒我买
萝卜麻片两瓶,丹参片三瓶

父亲相信,血压就是一只老虎
而每一粒药都是一个笼子
只要坚持吃,血压就会温顺得像猫咪

产药厂家,我并不固定
有时选广州白云山,有时选云南白药
偏瘫三年,文盲的父亲从不知道

父亲,只要能赎回你的生命
换取你的健康,我宁肯抠出眼珠
让你吞下,宁肯切掉指头让你咀嚼

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成不了
治疗你的药片,甚至成不了一滴水
滋润你一天一天干涸的心

最后,你无用的儿子只能祈祷
但他无法祈请上苍把你挽留,只能恳求
你慢慢离去,让可怜的儿子多一分孝敬



 

     为父亲洗澡

和偏瘫的父亲生活了两年
我没认真为他洗过一次澡
也没让他用过一次淋浴

最后回到老家,在土屋中
父亲被兄嫂们脱得精光
由三人支撑着放入澡盆

被动坐在矮凳上,父亲
始终勾着头,不声不响
瘦弱得跟甘地一样

这是习俗中,必须的一洗
父亲不曾想到,七十三岁了
还能回到遥远的孩提

我用毛巾往父亲身上浇热水
然后擦洗头部,再轻轻
揩净面孔,然后再往下搓洗全身

我每浇一次水,都感觉
在浇向一株枯萎的庄稼
而每次搓洗,像搓着自己的伤疤

四十六年前,我小小的脑袋
枕着父亲臂弯,也是这么洗
洗得一家人欢天喜地

如果可以,愿和父亲交换身份
让他躺在我掌心,在众目注视下
洗出一声满地滚动的春雷

此刻,我即使泪如泉涌
也无法充当父亲的淋浴
他用冷却的病体,拒绝了我的手温

     注:曾看电影《我的父亲甘地》,被称为现代印度国父的甘地,晚年形象很精瘦,去世前的父亲跟他十分相像。

     为父亲穿衣

 
父亲今天仍然坚持早起
天边没亮缝就要出门
父亲出门第一次不关心天气

屋后的竹叶剪着风声
房前的树叶抚着细雨
父亲出门第一次洗得这么干净

父亲习惯了旧衣服
补丁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而这次一下就穿上崭新的五件

父亲穿衣服从不让别人帮
偏瘫三年也是自己动手
唯独这回放心让儿女们来完成

父亲穿上这身衣服
就是天空穿上了茫茫夜色
就是大海穿上了深深静谧

父亲一生节俭
总有一些衣服舍不得穿
我就是父亲至今珍存的一件

父亲一生都在赶路
每一条赶过的路都是父亲的一条腿
无论走多远,也能原路返回

父亲第一次不提前告诉
我们都清楚父亲今天要赶路
我们都知道父亲要穿新衣服

爸啊,你走慢点,你腿脚不好
妈在那边已等你四十一年
不着急这会儿……

      为父亲缝裤

父亲穿了六年的短裤又破了
口子在裆的位置
从原来的线路撕开了两寸

左手握针线,右手拿裤子
我在裆上一针一针缝着
尽量让针脚走得细密,走得整齐

短裤被洗得只剩下淡淡的蓝
我缝上的每一针新线
都醒目得刺眼

有两次,针尖扎进右手食指
渗出两滴细小的血
就像从心里伸出的两个红色线头

这是我第三次缝这条短裤
每次破了父亲都不答应换
他说缝好了就是新的

只要父亲愿意,我就这么
一直为他缝下去,直到把自己
缝成父亲最贴身的一块补丁

如果买回的针线不够结实
我可以把自己磨成一枚针
我可以把自己纺成一团线

有一次,我为父亲缝补时
他说母亲已离开我们四十年
总有一天会踏着我的针脚回来

如今,父亲也不在了
我还为他保存着一条缝补过的短裤
我相信,只要针脚在,父亲也走不远

       注:因作者是左撇子,故针线握在左手。

 

     为父亲剪指甲

漫长一生,父亲都在透支自己
唯有指甲不轻易支付出去
这是一笔留存在身上的本钱

指甲虽可日日见长,但父亲从不
任其长下去,总是适可而止
方便自己随时使用就行

先手指甲,后脚指甲
从右剪到左,又从左剪到右
我分明在修着一株老树的枝丫

每次剪手指甲,拇指和小指
都剪得极少,留得长长的
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尖

用手的拇指甲剥果皮,也掐穴位
用手的小指甲剔牙缝,也掏耳朵
几十年来,父亲就这么打理自己

父亲的所有脚趾都受过伤
留在趾上的每一片指甲
都是一枚小小的勋章

父亲十个脚趾,只剩八片指甲
两个光光的小趾,贴着地面
像两支写秃了的毛笔

每次剪脚指甲,最怕碰到
父亲的小趾头,老觉得自己
就是那条路上磕掉指甲的石块

记得小时候犯头痛,父亲总是
双手按在我的额角,用拇指甲
叮太阳穴,叮着叮着,痛就散了

        注:《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出版)上,趾解释为“脚指头”,趾甲解释为“脚指甲”,故本诗手和脚通用的指甲。

    为父亲配拐杖

父亲极不情愿用拐杖
刚偏瘫时,随便挑了一根竹杆来拄
他也许觉得竹杆不等于拐杖

每次从外面回来,一跨进屋
父亲就把竹杆扔在一边
似乎是拐杖拖累了他的左腿

在家里走动,父亲用手扶着墙壁
有时也扶门框和桌凳。他这么做
是要证明他的身体跟拐杖没有关系

当站在父亲身后,见他在前面
艰难移动着步子,便忍不住向前搀
父亲总是将我推开,说自己能行

 从卧室到客厅,从客厅到厕所
父亲在白墙上留下一道道指印
这些痕迹是老人在一点一点涂抹着心

有几回,由于墙面太光
父亲的手刚触到墙就突然滑开了
他被一堵墙重重摔在地上

于是,我在峨眉山下,为父亲
买回一根资格的藤条拐杖
经我劝说,父亲走亲戚用过两次

在父亲眼里,墙始终比拐杖可靠
他相信,只要每天坚持顺着墙走
就可以走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现在,父亲已离开整整一年
那根藤条拐杖仍倚墙而立
像个孤儿,似乎在等老人回来收养

 

     为父亲唱歌

“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
我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大声唱
电视并没有打开,手里也没握话筒

 “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
我站在房门前,对着卧室大声唱
卧室空空荡荡,床上仅有一条旧棉被

 “不声不响你眼角上添了皱纹”
我扬起头,对着天花板大声唱
天花板表情凝重,掉下了几粒灰尘

 “听听你的叮嘱,我接过了自信”
我面向一排衣柜,对着镜子大声唱
镜子折射出反光,浮动着模糊的影像

 “凝望你的目光,我看到了爱心”
我隔着玻璃,对着庭院大声唱
庭院的银杏闭着眼,叶子们紧捂面孔

 “再苦再累你脸上挂着温馨”
我推开落地窗,对着远山大声唱
远山顶上有乌云,乌云长出闪电的根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我伫立楼顶,对着落日大声唱
落日哭红了脸,突然把头埋进西山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
我仰望夜空,对着月亮大声唱
月亮这支麦克风,把歌声扩散成满天星星

 “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我背靠墙壁,对着墙壁大声唱
墙壁挂着相框,挂着一颗静默的雷霆

         注:本诗所引用的内容,均摘自车行歌词《父亲》。

         作者简介:印子君,四川富顺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诗集三部。现居成都龙泉驿。

        编后:因技术原因,此组诗编辑好后今日凌晨未能完成及时转发,总是提示“后台正在处理”。在绵阳出差的编者,不得不用手机重新复制粘贴处理,在手机上编辑尚是第一次。编完已是丑时过半,但愿效果不错,但愿子君父亲在天之灵佑这组诗顺利转发!先其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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