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范围内，大自然正处于危机之中。过去50年间，脊椎动物的数量平均下降了73%。据估算，海洋中约90%的大型鱼类已经消失。有些人可能会说——哥斯达黎加的一种青蛙或斯里兰卡的一种鱼灭绝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答案就是：任何因人类活动导致的物种灭绝都会削弱自然的复原力，从而威胁人类自身。我们很容易忘记一个事实：人类不过是在自然中进化出来、依赖自然生存的一个类人猿物种（智人）。

自然，是人类的生命支持系统。

我们对生物多样性丧失所带来的风险仍缺乏充分认知。不过随着掌握的知识逐步增多，我们开始意识到生物多样性丧失造成的威胁可能与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不相上下，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显著的两大风险是对经济以及公共健康的影响。世界经济论坛和普华永道的最新评估报告指出，55%的全球经济都高度或中度依赖于自然或由自然提供的服务。事实上，100%的人类经济都依赖于可供呼吸的清洁空气、可供饮用的清洁水源以及宜居的气候。因此，在破坏自然时，我们也是在瓦解人类未来的繁荣。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人类对自然施加的压力越大，与受压的生态系统的接触就越多，而这种互动方式会增加人畜共患病的传播风险。

唐瑞（Terry Townshend）

自然如此宝贵，可为什么我们仍然在如此迅速地失去它？其中一个原因是我们对自己周围的环境和自然资源认知不足。记得第一次到北京时，当人们发现我喜欢观鸟，就有很多人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我：“您为什么到北京来观鸟？北京有很多鸟吗？”然而事实上，北京已有记录的鸟类超过500种，远多于伦敦、华盛顿、巴黎、莫斯科等城市。在所有G20国家首都中，北京的鸟类多样性高居第二，仅次于巴西利亚。

北京之所以成为多种鸟类的栖息地，是因为它恰好位于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飞通道这条重要的“候鸟高速公路”的核心地带。每年春天，数十亿只不同种类的鸟向北迁徙，以获取北方夏季的资源。到了冬天，远北地区气温骤降，昆虫绝迹，于是绝大多数候鸟类必须飞回南方过冬。也就是说，春季和秋季是“候鸟高速公路”的交通高峰期。就好像我们在高速公路上长途跋涉时，必须得休息、吃饭、喝水，鸟类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可以把北京看作是“候鸟高速公路”上的一个服务区。

有些人可能会问：如果春秋季真有那么多鸟类迁徙，为什么我仰望天空之时看不到漫天飞鸟？答案就是：百分之八十的候鸟选择在夜间迁徙。

它们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三：第一，因为夜间活动时天敌较少，所以更安全；第二，夜间更凉爽。迁徙是一项极为消耗体力的运动，就像跑马拉松一样，在较低的温度下跑远比在烈日下跑舒适得多；第三，许多鸟类依靠夜空辨别飞行方向。

2024年5月14日，密云水库鸟岛上的牛背鹭。

2021年到2024年期间，北京大学的科学家曾与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投行）合作，研究北京上空夜行性鸟类的迁徙情况。他们在亚投行总部大楼的楼顶，放置了一台简单的数字录音设备，该设备在迁徙季节收录从日落到日出的各种声音。其结果令人震惊：仅在第一个秋季，这台设备就记录了100多种鸟类超过3.7万次鸣叫。鉴于设备覆盖范围有限，科学家们估计，如果北京各区域的鸟类迁徙密度相当，参与迁徙的鸟数量可能高达数百万只。所以，当我们夜晚安眠之时，头顶的天空其实正上演着一场看不见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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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这些候鸟面临着日益严峻的威胁。过去几十年间，夜空已然发生了巨大变化。研究表明，光污染会干扰候鸟的方向感，导致候鸟迷失方向，体力耗尽，并降落在城市环境中，面临各种人为威胁。比如，候鸟需要在日间觅食，而在城市环境中玻璃上反射出的自然环境会让飞鸟误以为玻璃后有可以觅食和栖息的安全之地，鸟儿全速飞向玻璃的结果是严重的伤害甚至死亡。据估计，仅在北美，每年就有多达十亿只鸟因撞击玻璃而死亡。

好消息是，城市可以采取许多措施帮助候鸟安全通行，比如，减少在建筑物上使用反光玻璃，尤其是减少建筑底部前五层的玻璃使用量，因为大约90%的鸟撞事件都发生在这一高度范围内。在此方面有很多的例子，亚洲最大的科技公司、位于深圳的腾讯公司已主动采取行动翻修现有建筑物，加装有特殊图案的玻璃镀膜，以打破反射图像，降低鸟类撞击风险。

施工人员正在给滨海大厦的玻璃幕墙贴“膜”。来源：腾讯微信公众号

城市还可以提供多样化的绿地，为候鸟打造穿越大城市市区的“踏脚石”。在北京亚投行楼顶进行的研究表明，夜间飞越城市的鸟类丰富，因此需要多样化的栖息地。其研究记录中数量最多的三种鸟分别是：林地鸟类
树鹨（Anthus hodgsoni）、湿地鸟类
黑冠夜鹭（Nycticorax nycticorax）和草地鸟类
欧亚云雀（Alauda arvensis），它们喜欢的栖息地各有不同，这意味着，在评估城市环境质量时，我们不光要关注树木覆盖率，还应考虑草地和湿地的面积。

在思考如何为自然提供支持时，城市可能并不是人们第一时间会想到的地方。然而，在城市规划及管理中融入候鸟的需求，可以说得上是支持生物多样性的一种“唾手可得”的方式。随着对生物多样性丧失风险认识越发深入，我们就越会懂得：帮助自然，实际上就是在帮助我们自己。

英文版标题 | What Should Cities Do for Biodiversity Protection?

作|者|介|绍

唐瑞（Terry Townshend） 

北京野生动物保护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