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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珈诗派”上河：我们是永恒流动的肉体
2022-01-20 00:00
华人号：南方诗歌
南方
我的旧手已然愧对南方。我浊溪般枯写，
去潺潺抵达土地。
南蚕茧洁白如春。远处墨汁大小的乡人，
住在古老的弹射燕子的南方工地上。
我如今懒散，舞文弄墨。并坚定地
歌唱劳动，如混凝土。
可南季候呵，像某种卜筮般令万物润泽，
我说南鲤鱼扑通，往南岸翻腾。
如此母亲在太阳下劳作——这么多年了，
我要向南行走，沿着破旧的环乡路。
沿着破旧的环乡路，
竟感到南方风物之新鲜。
我忍住，便是忍住我
悲痛的新鲜。
寒露时节
雌蟹黄膏丰腴
宫廷溜出的美妇横行于闹市
她们手臂洁白
不事农桑，一生的积蓄
换来胭脂和闺怨。
北方已是白云红叶
官员和诗人鱼贯而行
也登高，也赏谁种的菊
要诗成天地，要名利双收
在法令颁布之前。
而农工业者无处可登
寒露时节，被土地久锢的晚稻
向着天空抽穗
一个纯真年代，水轮炽热
昼夜如永动机
肉眼要看清翻腾的渠水和大火星。
江海散记
*
秸秆中银镯之手摔打出黑豆，
豆荚顿时两面空空，漫长的
是它如何穿过黑夜浇筑的锅膛
并升起礼赞的烈火？
然后，以一颗调皮又迅疾的水雾之心滑出，
在绝尘的江海蓝中睁开，
望见屋檐锋利，
垂落无人能摘的
破丝瓜。
它被梅雨浸泡的巨大藤蔓枯成了一根神之铁索抓在层层青瓦。
*
旧床板雕满鲤鱼的木纹下，
我们找到了祖屋铝壶。
河沙裹身，尘封的乾隆通宝
铿锵掷地，一枚枚，
在时间的眼眶夺出鲜绿。
这死去的生机，
仿佛是先人梦我——
曾经他们近身交易，也交谈，
哲学无涉怪力乱神。
关心布匹和粮油，
说陷在沙里的铁船起锚后
该怎样蚕茧般飘过运河。
*
不过丝绸者最不善编织，
种植者原来就颗粒无收。
我的父辈们往传统的筛子上种儿女，
以躲过自己腰椎间盘上弯成弓弦的命运。
如今在近乎漆黑的铁皮棚屋，
我搅拌泥炭土和火山石，
造南非开普省的景，
在与世隔绝的美学里
听见急旋往返的斑鸠时而在屋顶踢踏。
*
而我们是永恒流动的肉体。
菜园之外，突兀的年轻鳄龟
在木池中晒太阳，
心不动，风也不动，
时间的撬棍也不能撬开铁目毫厘。
玉石般的大青菜早已散去清霜和光泽，
倏而消失在芦苇管编成的晾晒席上，
那守着河流的年轻女性，
她几乎雪白的双脚
将在浑圆的腌菜缸中迅速走过日夜。
绝句（小雪）
溪水边青松不常见。若作逍遥游，到哪里
都是萝卜白菜。不沉下去，用冷高压的晴夜俯身阅读，就领会不到
雪意：鲫鱼挤在黑暗中拍动乱石。那溪中还未显现的雪
裹着石鳞游动，有鲲鹏的气象。
雪的对称性
——“不论你有多少黑暗的理由
但雪是美丽的”
但雪从来没有停。玉壶冰心，珞珈山
盛产隐士。隐士披上斗笠往凌波门走
凌波门从未走过如此多的雪人，滑冰
或赏雪，或交易，或理政，他们享有
雪白的外形。除此之外，对称性可以
概括一切：他们变换身份，雪的世界
几乎不产生差异。隐士交谈如柏拉图
因雪构造的理想国亦是雪，千年不化
化了的是冰。隐士在湖岸绑了粗鱼篓
他光辉的一生往冰洞垂下钩线。远处
岸上的风景，与湖中的影对称得出奇
雪从来就不会停，因为没有人会放弃
做另外的人，甚至是白狐狸，白野猪
以及珞珈山。隐士坐着，相看两不厌
古梅园的雪
暗香桥。这暗足够了，
纤洁的梅桩遍插我们周身；
而这片刻的隐喻，要说消逝，
要说唯一的飞鸟，是我们的意志，
在两个雪的国度，例行穿梭。
你复得而不可得，遗失而不可失。
并非想像，那惊奇的，持续的雪，
我们披着痛苦，斩妖除魔；
解开，那消失的仍是我们。
银色的披风，在你我身上狂乱。
你夜不能寐，驯鹿般的手掌
与书页翻飞，如同
这古梅园的雪。
卷远山、水泥堤岸，
归隐士、拿公文包的行人，
果壳宇宙，她落下格式化之白，
幻象的楼宇四大皆空。
而空是无用之用。
一旦园中气温秘密地
（如同我们的想象）上升
万物便露出苍茫皓齿。堤岸扬波，
紫褐的杉树灯盏向天边溜动，
我们并肩、耳语，一缕缕
沿着雪痕；我们倾吐大江，也造境，
也当止于诗诵的后代，葬进庸常之
雀巢。
而这外面，或称之为
古老的反面
仍然是雪。
（雪中的天空
几乎触到了湖面。）
她潜心，游于画室
画廊清寂，却不乏
笋的新鲜；
她潜龙勿用，
直到生活的卷仞重新割破
满山翠柏的围拢。
我于快雪中开阔，也见晴朗。
雪性几乎
是人性之应当
不然右军书中，怎见那端坐的
操琴人瓦莱里？
雪中的天空
几乎触到了湖面。
我们在亭中坐着
仍金鱼般谈论古诗……
银色的披风，在你我身上狂乱。
老鸭记
老鸭在我家安居多年。年轻时
它会飞，经常站到屋顶看日落
那眼神，有如异乡落魄的诗人
老鸭屁股肥而翘，但不乏灵活
闲散的大脚蹼稳健，像个官员
随四季变幻的羽毛有如一个人
多愁善感的心：秋冬晦暗如土
春天一到红绿的新衣光泽闪烁
老鸭善于搞关系。它跟母鸡好
饿了就跑到鸡窝啄两口食充饥
它跟猫狗关系都好，杂耍似的
把头放在狗嘴里，然后拿出来
逗得我们大笑。老鸭也通人性
奶奶出门会跟着她，保镖一样
它褪去粉色的大嘴是柄锈锄头
翻天覆地，淘白花花的肥虫吃
后来，某天奶奶嫌它到处拉屎
见人就说，真是个麻烦，明天
就把它做成一道菜：红烧鸭肉
第二天我们看到老鸭飞起来了
站在架空的横木上，寒风凛冽
它谁都不理，看那孤傲的眼神
哎，始终都不承认自己是只鸭
谚语
海边的风更大，村庄在苹果树上飘摇。
去往地窖的旅程多么艰辛。这黑暗的
地窖形如典籍，保有存在和内生活等
诸多秘密，它或高于死亡，也是秋收
辗转、任何人都馈运足够果实的原因。
我们饥饿，却不急于开剥随身携带的
核桃。这文明的果实紧裹硬壳，坚巧、
难以崩摧，它携带难度和故事，击退
后来者的不劳而获之手，同样艰辛的
旅程。而后人，需如恋爱般叩问我们
这些种植者的身份之谜……多少先人
运送萝卜和白菜，风尘仆仆，寒冷的
时节里，消遣是玩弄仆人并谈论自我。
不过这遗绩已然过时，与我们先进的
腰牌格格不入，在惊奇的海水稻时代
谚语词典不再指导农耕，腊肉真善美，
糖糍粑甜得随时在巴洛克建筑里流行。
遥想来时我们步履轻快，散漫的时光
是精研人文和农业科学。海边盐碱地
晚种早熟，基因工程浩浩荡荡地，把
灌溉和锄草都交给了海。相信着精确，
混沌与秩序并存。这也是世界在途中
睡去又醒着的原因，被大黑箱围困的
薛定谔猫，已经把量子计算机搬上了
舞台，它要说出的是量子常态，比如
借助冷锋过境使年轻的欲望上升为爱，
这在既是与又是徘徊的爱情啊，还要
意识到生活已经由欺骗构筑了一部分
然后选择真诚，并终其一生演绎下去。
又比如选择在去往地窖的旅途中仍要
收获更多：我们失去的瞬间也在得到。
借助亮星，夜晚你沿滩涂捕捞石斑鱼，
夜晚可以望见遗失的盐。搬动充足的
盐粒，要烘干整个海岸线的水分，并
精确地保持量子态，才能避免积雨云，
因为悲欢离合的一滴泪可能带来寒潮。
流云中我不能驻足，更不能与你促膝
交谈，说你潜藏的谜底，你那当做诗
来诵读的谚语。不过，我们的后人会
聪颖而又健谈，甚至假想我们骄傲地
谈话，一如那柏拉图的骄傲语气，那
出生地，古老海洋生成的流动型语法。
你看，农耕文明中诞生的鱼群依然会
发现海，那不均等的“势”引我近乎
游牧，永终在阅读一切才能获得惯性
的过程间——纵然海风枭猛，苹果树
从来不会往天上推升苹果，就像信仰
不在天堂，曾经持久注视我们的神明
都成了我们自己。如此我们感知万物，
又将证悟旅程中的果实，借助这贯穿
时空的隐喻送往启迪后来者的旅途……
北斗西沉，核桃簌簌的滚得比谁都快
如此我们不觉徒劳和疲惫，因为我们
就是尺度和信仰本身。在普利高津们
那里还存在什么第一推动？寒冬降临，
唯一的谚语来自未来，它牵引我抵达
那黑暗的地窖，并放下得失，去接受
死亡与筛选，最终成为季节永动机里
元亨利贞的一部分。当北斗西沉，我
仙后座的亮光穿过罡风为观星者导航。
河流的分形
矮凳生白发，生农事寂寂，
和白鹭三两只，养鱼人敲破了铜锣
也赶不走。我砍倒烟囱，重返
青苔抵死苦守的红砖。巷路狭长，
有谁在远方握紧清风。
河道桑叶入秋。疾风灌满了他的耳朵，
这腐朽的一生，摇摇晃晃的轻桃木盒。
落日练习这死亡，正如他，要活着，
要构筑水上房屋，要重复着崭新——
一个分形的他，仍然为黑夜撑开入口。
一切都在分形，不必等你归来，
我已然占卜于这窗外紧随千年的月光：
她不是空白，她流到哪里的静谧屋檐，哪里
就会有几支干净的芦苇回到书页，哪里
就会走出一个你。
荷兰轶事
这声音来自水面
这新鲜的夜晚驾驭你，驾驭你的船
赭黄的琵鹭击中水道尽头
而你在其中的凝望，是晚来的郁金香
这些未竟之物……那水中的桨
引风车旋转，又苦苦追逐
唯有倚望的窗棂破旧
像这个低矮城邦，坐满含情脉脉的
圆顶拱门，时间里转动的宝石
以落日的姿态朝向
幼年。几盆暗淡的秋菊，因雏鹰之姿
被弄画者遗弃，（而这弄画者
也有同样的人来遗弃他？）
在这片古老的皱巴巴的暮色里
这一切都不足以越过
海
你迷途的爱人会死去
如郊野播下的寂静，仿佛那干枯又冥想的提琴
仍有鱼鳞云杉的香气
作者简介
：
上河，本名杨帆，1993年生，江苏南通人。武汉大学哲学院心理学系毕业。偶有诗作发表，现居江苏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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