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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拾贰： 那些苦难像是唇语结出的枳
2022-01-17 00:00 阅读量:3k+
华人号：南方诗歌
当春潮淹没月亮
我能在湖边边枯坐上一整天
像一片云，不属于湖心
只是暂时纹饰水的表面
群山用眼神把我推开，亦或沉默着
将我从古老又神秘的布景中区分出
我与那块沉哑的巨石同属一类
我们无法计算自身的承重
仅是长久地站在河滩，反复磨洗
然后护送水流——
同时滑出风与直线的轻盈
当春潮淹没月亮，隐隐地
我窃听到它以水月的口吻
为一朵苔花的失眠备好了辩词
而它的酣眠，被淹没遥远的视线
注定让我只会对眼下的波澜
模糊不清
晚祷
第七天，山下的油菜花浅了下去
一个人从遥远的谷草垛上醒来
把金黄消耗掉，把日子消耗掉
他会站在远处，熟练的与我交涉情绪
但他绝不会朝我狂奔而来
给我拥抱。把我，从风霜里擦去
他熟稔了一朵野花的枯萎之词
一些生动的案例，喜事或丧事
正在人间长久居住、轮流发生
第七天，我已备好所有的晚祷词
不多的秋黄、几瓶浊酒
十六岁的我，还第一次在你的火葬地
点了一根烟抽
雪落下的村庄
“雪再下大一点，我们就煮牛奶”，外婆说
所以没有什么比雪更有温度了
我在火塘边埋头写诗，写的诗
已经足够让雪落满村庄了。一些雪
沉入烟囱、池塘，消磨着自己
这个村子太久没人打理了。我唯独
在拥抱一场雪的时候才摊开双手
一些雪在掌中融化，经历瞬时的历练
一些雪落在外婆的银发上，她把自己
交给年迈的风雪打理。她了解雪
她了解雪如了解自己年轻时候的生活
要是顺着风雪来的方向，多看一眼村庄
哪怕只一眼，定能看到她交出的容貌
定能看到，她在一个雪天煮好了牛奶
焦急地等待着我的降生
溢
木桌上的茶水斟得太满了
悄微挪动，就会引发一场山洪
然而，这并非雨季溢出的全部
乌云压低头颅，我们双耳垂下
打探旷野里的风雨之声
秕谷、香葵，受涝的麦豆
妄想，在秋日里收获一缕金黄
我仿佛窃听到，万物在低语
练习如何从暴雨中撤退
那棵茶树理所当然成了罪魁的胚芽
被迫退到檐下，退至泥胎坪子的腹中
重新成长，接受阳光、雨水的抚恤
健忘的外婆又撷它的叶子沏茶
我急忙扣上了茶盖。尽量要让
未知的世界保留它稀有的潮汐声
镜像
乌桕叶在湖中的倒影精通水性
历经河风的打磨、被鱼群豢养
白鹭默立水面，这唯一
悬挂于湖面之上的平衡之点
对两岸的重构，仍不够具体
就算再模糊的景致，也该把
离岸的鸬鹚、坟地，十月谷堆
纳入自己的成像范围之内
一个人一旦距离村庄远一些
就要时刻警觉乡土的稀缺性
有时湖心白翁独钓，头顶栽种霜雪
无需挪动任何唇调、异域的乡音
此生未免不够具体、排列无序
也未免不在原先规划的镜像中
蘑菇乐园
松茸，鸡枞，羊肚菌
高山蕨类夹杂鲜卑花
——这些装点了万壑的精灵
在黑松泥的护送下冲撞地表
推倒，雨水和闪电
岩缝、缓坡，硕大的青冈树下
总有那么几寸土地，是它们
不会挑剔的出生场所
被搬进厨房，忍受了刀俎
以及，油盐的厮磨
舀山中最清凉的泉水，小火慢煨
坛中取出外婆腌制好的酸菜
晾干备好。两人则食冒菜
云中客来，便温酒，添炭煮火锅
隼：沉默
没有食谷鸟类落到池边
它们栖于高枝，把昼啄短
一下，再一下…直至衔住黄昏
一根被白昼磨损的细线
穿透喉咙，呼吸悬在疾痛末端
牛羊晚归。枯荷，
已是一块池塘的沉疴印象
无话可说无话可说——
让牛羊的慢咀，代替一个时代的分享欲
居住在雾中
玫瑰丛就居住在雾中，吸引着我
并悄无声息地夺走我全部的凝视
接骨木保持线条的柔美、均匀
不妨再靠近一些，近得——
可以用眼睛直接对话和开花
不妨一齐闯入层雾的对峙，任由
篮子里的各色浆果被打翻、浸透
走吧。继续踩在雾上，摇晃路线
不避讳平坦，也不避讳坑洼
走着走着，尘埃会落成雾
走着走着，雾霭茫茫，我们期待
我们身怀超乎花木的想象力
面对雾中递出的鸟鸣，我们
酿造耳语（我选择在偏僻的角落与你撞见）
你在诵我的诗，倾诉出全部的唇调
而我在思考：如何不惊扰地
把你归还于一场大雾中
那些苦难像是唇语结出的枳
你的侧脸，挂着我想象不到的坚韧
偶尔的笑容和薄荷、柠檬草浸泡在一起
“横看成岭侧成峰”，如此侧颜
我得正面看，才算一种平等的交流
我要试着，和你脸上的皱纹谈判
我在你脸上认清过许多答案
那些苦难像是唇语结出的枳
你满脸的安详、光阴豢养的马蹄
在被生活磨平齿印之后。即浅即轻
哦母亲，你脸上的天空是敞开的
可是云朵怎么写都不够
唯独拥抱你，我才身有可栖
黄昏史
天渐昏时，屋檐会低一些
门框会低一些，栅栏也低
乌桕树默立，侧影被隐去半截
湖水漩涡的部分偷偷探出耳朵
由远及近，环四周起伏的鸟鸣
你一声，我一声…集齐了听的层次
那时，我的外公，还在低低的檐下
一个人默默地抽着旱烟
他粗喘着吐出烟气、烫伤鸟鸣
在某个类似的黄昏，他再也
没能捡起摔落的老烟斗
他的骨灰被撒进了湖中
布谷鸟每年造访一回
乌桕树每年，染红一次江面
作者简介：毛拾贰，大学本科在读；向阳，尚洁；有作品刊于《星星》《诗刊》《诗歌月刊》《延河》等；参加《星星诗刊》第十四届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著有自印诗集《静谧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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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南方诗歌》1月目录
“诗坛连理”：庭屹、哑石近作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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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桃洲诗论”：存在的几副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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