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我从未获得先人的锋芒与理想（组诗）

 

 

 

为了爱你

 

为了爱你，我在体内豢养虎、豹子

一种邪气也开始滋生

我努力做好沉默的准备

我喝掉很多盐水

如果可以慢一点，我还要

在体内豢养更多的生灵

比如，我们一直追逐的鹰

它飞行的速度超越了云

也超越了几条河流

它开始慢下来，为了爱你

我豢养了更多的情绪

我背叛了一片森林

我违背了秩序

在村庄，我伤害了无辜的人

踩死了很多只蚂蚁

为了爱你，我在体内栽种罂粟

和更多有毒的植物

我做了很多危险的事情

为了爱你，我身上的火

险些烧掉整个春天

  

 

安

 

祝我平安

祝我在朝霞的璀璨中获得安宁

祝我日日夜夜安然无恙

祝我在地球的子宫中安全出生

 

松花江流域的安佳氏和那拉氏

我最遥远的先人

 

是什么让我想起王朝的兴衰

是什么让我返回一个民族

内部的葳蕤和热烈

是血液

是血液沸腾时我不住地回望铁蹄的

铿锵，和索龙杆的矗立

 

夜无风，月上梢

祝我安逸

祝我心中的大清溢满光辉

祝我手中的历史，安详如死者

让后人一遍遍抚顺它栗色的皮毛

  

 

难 过

 

我为鹰的突然坠落而难过

我为风的暴戾而难过

我为长白山上负伤的母鹿而难过

我为村落的枯槁而难过

我为晨光中正在接受消融的雪而难过

 

我也为自己难过

长久以来，我从未获得先人的锋芒与理想

 

 

遗 忘

 

我经常忘记什么

关于我许下的承诺，我忘记了

关于我在草原上宰杀的羔羊，我忘记了

我说过的善，如同熄灭的焰火

我认同的恶，正与我同生

 

我忘记一个人的谎言、焦虑、颠踬

我忘记我自己

在惊慌失措的夜晚，持续地忘记被摧毁的事物

 

一簇桔梗花忘记凋零的日子

我忘记自己也曾深情地凝望冬天

 

 

小妖精

 

我要扮成小妖精，引诱你

用细小的爪，勾住你

用舌，圈住你

如果你上瘾，我再用腰缠住你

死死不放

 

我是你的小妖精，在山谷

我谁也不信，只信你

你说小妖精是媚的，她就媚

你说小妖精是妖的，她就妖

你说小妖精有毒，会使美人计

她就雀跃、欢喜……

当你中毒愈深时，小妖精就是药

汤药中药、泻火的药、解毒的药，良药苦口

都要喂你一一吃下

   

 

乌兰哈达

 

或者比冬天更为寒冷

乌兰哈达并没有下过一场雪

 

我喜欢寂静大于喧嚣

我独热爱清晨的霜

 

像顶碗的姑娘跳筷子舞

像一匹马游到乌力吉木伦的对岸

 

我在勒勒车上数风车

对遥远的白马雕像致敬

 

我要先敬我的祖先和同胞

再敬这九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疼

 

为此，我吃掉更多的铁

更多坚硬的摧毁，和灭亡

 

为此，我忍受针穿过手指

钳子在口腔里的动乱

 

为此，我拿出全部的家当

连同身体里的盐水

 

为此，我戒掉奢望和幻想

我在荒原上燃烧一把旧骨头

 

为此，我贫瘠的双肩降临灾难

玉养的锁骨装满人间的风雨

  

 

金桔皇冠

 

我是一个小小的金桔

头戴皇冠，在众人中孑然而立

 

那个在日光的照耀下，赤裸，凝望——

小小的，散发清香气味的，是我

  

 

给我

 

给我水

给我灵感

给我修建一座房子

没有春天的池塘

 

给我灵魂

爱

和野兽般的命运

 

给我——

比夜，还要辽阔的生命

  

 

这般红

 

黄昏落下去，半个月亮爬上来

我喜欢上了你一次方的红

半杯水里的红，你在科尔沁草原

若隐若现的红

我们说起你的这般红

没有姓氏，也没有重量

我就是喜欢这般红——

在春风里歌唱的红，在雨水里

奔跑的红。我喜欢你的这般红

水滴的模样——

娇小、瘦弱，落地成冰

不说别的，这红莲的红，落日的红

这般红，就站在月光下

我喜欢上了你，新年般的红           

  

 

小 调

 

最小的恩泽，请拾取寂静的叶片

立于针尖，请给予我脆弱

或突然一惊的狂喜

 

茅草飞旋，藏匿秋霞

只有青桐和秋蝉在风中持续地抒情

 

我站在月光的袖口里

灰椋鸟站在我内心的丘陵上

为了避免相逢，我们各自

拒绝金色的麦穗

 

最小的恩泽，天地给予我的甘露

晨钟里抖落的火红花蕊 

 

 

安然，1989年生于内蒙古赤峰，满族。哲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作见于《人民文学》《民族文学》《诗刊》《上海文学》《作家》等期刊，入选内蒙古自治区年度汉语诗歌排行榜，被翻译成英、日、韩等文字。出版《北京时间的背针》等诗集。获《草原》文学奖、名人堂年度十大诗人奖、李杜诗歌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