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诗派”火棠：我的眼睛被月亮点燃

 

路

——给白海伦

 

你在尽头出现，夹杂着锈迹的声音，一些言辞
包括标点，空格都会在我的日子上烧出几个洞，冒水。
远方的风总是和你一起来，用微醺的倦意摇晃着这个夜晚。
我没有岸，那一粒投向我的石子还在水面远行。

 

 

久长时

 

你跳跃，打滚，一片碧水草地从你脚下展开
丰满的憧憬，伴随着滚落的麦粒在人间堆出一座果园
我们游走于日子间，提一个竹篮
顺你所指，摘下苹果，摘下春夏秋冬四个各异的灵魂
牵挂你，做你彩色的耳坠，时而跟你温柔低语
时而融化为一阵绿色的风，绕着我的指尖
和日光一起，梳理你的金发。

 

那缕缕的甜蜜呀，尾随我直到明天和昨日
我的想念抚摸着碎裂的心，像大海淹没石头，江河冲刷翡翠
像满天的云朵，甘愿被太阳烧得通红

 

 

悠悠

 

山上的河道干涸，恰好够我们两人脸贴脸躺下
像往日的河水一样抱在一起，怀中呼噜噜冲出一群清澈的金鱼
往山下的院子里，那桃花聚集的洞口飞快地游。
山顶寂静，轻风中遍布我的耳目，而你傻兮兮的秘密如松果般藏在小小的角落。
我假意转身，寻找一滴柔软的松脂，好裹住你怦怦的心。
你不逃开，却跑到我面前，用撅起的嘴唇牵引着一朵下午的云
指给我看，那松针撑起的日光和阴影。

 

悠悠的你呀，我已摘下太阳装进口袋，夜晚去打开你紧闭的房子
我淋着雨来，你怄气的屋檐下有一场比雨更像雨的亲吻

 

 

雨水

 

像一阵风般，用寂静按住胸口的狂烈，借口是春天
想你，盘旋于一棵枯萎的梨树间。旧日，我用谷粒召集而来的麻雀
围绕着你的衣衫，为你，在枝头啄出碎雪新芽。
几朵梨花——几个日子洁白的魂魄，开放于阴沉的别时
掉落在我的脖颈里，你轻声吐露的言语
呼出的热气，那些吻，是一滴雨水，屋檐下，没有根的雨水
从我的身体里，洞穿而过。

 

疼痛让我获得灯盏，你从远方来，凝视着我清澈的心事
雨水，雨水，你是一颗坚定，你是万朵茫然

 

 

我是你一颗星寂静的夜空

 

我们关上蚌壳，我是你一颗星寂静的夜空
你藏有黑暗，一大片浑圆的云朵，我用凝聚成一束的思想探照你
缠绕在一起的红色火苗，将你从一个吻中揪出来
你嘻嘻笑着，跑回到烟雾里
念念招来一座盛夏的雨林，那硕大的绿叶在蓝色里晃荡
贴着你的动和静，掩盖你的戚戚晚霞
滚烫的落日，悬挂于两个山坡的顶上，那里哗啦啦
飞出羽毛柔软的鸟群。我们释放出的
小呀可爱呀，在凹凸不平的谷底里打滚。
呼呼的风吹着树梢，你沁出的小露珠倒影着宇宙深邃洁净。
我的沙子战栗如珍珠，因那踢踏踏的爪子
捏着乱糟糟的闪电滑过雪地，扑通掉在
地球上的一个洞里。你仰头看天
而静悄悄的银河盈满草丛
流淌而过，我狭窄的指间

 

 

晚雪

 

我们紧闭门窗，封上自己的房屋，旧日的鸟群
隐现于炉火，一棵来自春天的枯木用金子般的心灵
烘烤着我们冷硬的面颊。坐观，徒有艳羡之情，俯下身，并非神灵之体
凝望那跳跃的禾苗，假装找到了沉默的源头。

 

镜中的事物，不一定和情人相关。湖，或有一个干涸的理想
既然晚霞是一堆燃着的柴，我要去摘下你眼中的星辰如摘下固执的悲哀。
而目光穿不透云层，必有人只身一个，前来造访
像你吐露的一个单薄的词，像我的修饰戴在头顶作深秋的斗篷
敲门，并返回到田间小路的尽头

给我们留下背影
——一个空旷的宇宙

 

 

夜色如水

 

我的人间弥漫着我的烟火
我坠入我，我跳进我，我的眼睛被月亮点燃
我吸收我，我的疼痛吸收疼痛
我覆盖我，我的草地覆盖草地
我书写我，我曲解我，我涂掉我，我建造我
我将滚烫的我摁进我的身体
我的花朵在我的炙烤中忍耐如果实
我挤压我，我的词语炸开我
我和我自己撕咬，我的脸皱缩成我的脸
我目睹我的熄灭
我复活我
 
我蒸发，我呼吸着让我窒息的空气
我的嘴唇被泥土烧掉，我烧掉我的世界
我把我扔在地上，我用坚硬的脚底踩灭我
我的手指夹着我。我扒开时间
我钻出空间，我绝望，我等待
我沉默，我喧哗。我逃离我，我追赶我
我庆幸我的不幸

 

 

一束

 

你呀，四面八方照耀着我。石头是月亮的一瓣
黄昏如一朵花，万物在我的瓷碗中闭眼，飘散于彻骨的时间
云朵里雨水盈眶，模样里包含所有。

 

我们在光来的地方把光打散，我们在光到的地方聚在一束
这焦灼的柔软，一点点撑破我，上溢群山，下淌河流
宇宙和我的身体并无二异，必须从秩序的沉睡中
颤抖，醒来，做我想念的一个个注脚
但它们无法远行，无法站起身高过我的肩膀
我的寂静，我的语言

 

你画出我——一张跳跃的白纸，你穿过那面唯一的墙壁
呼呼的风，吹着世间的窗户和一个环绕房屋的灵魂

 

除夕

 

你坐在愿望里，世界无法用声音凝视你
更无法用春水或者哀伤。
炸响着的事物，告诉着我们，事物的炸响。
树梢上的麻雀并不言语，替代太阳
作我诗中的果实。飞翔需要天空，落下不可缺少风
但风是抓不住事物的，因为没有手掌
它只能吻过，一遍遍，用转瞬即逝的嘴唇
而灯光善于遗忘和熄灭
坠向灰烬的使者，我不把沉重的理想施加于它
我不让它远走，遥望
只想让它照亮一个小而又小的房间——比如今夜
波动一个轻而又轻的梦境——比如你

 

 

月光曲

 

“下一题，修改病句。”
突然，有人指着窗外惊喜地说：“月亮”
我在刺目的灯光下望向窗外
果然，月亮像一枚巨大的药片一样照耀着人间
夜晚如一名医生，他要把月亮给谁吃？是书上的病句？
还是我们自己。有人说月亮里有两棵树影
有人说山被照的透明了，有人说风摸着她的脸

 

这时，有人跑过去把灯关掉
这间无边无际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仿佛月光走进来，坐到我们身旁
伸出手指嘘了一声

 

 

静夜思

 

那妩媚的风，缓慢攀爬的热烈
听，寂静，这是万物互相想念的声音
一盏灯在想念另一盏灯，一个夜晚在想念另一个夜晚
记忆轻抚双脚，江水漫过房顶青绿的想象
坐在水底，仰头看过往客船的烛影
像繁星闪烁。远行的人们
在远方做那呼喊的花，不如到她身边，沉寂。
沉寂，如一颗满怀心事的石头，在雨水降下时
慢慢剥开自己

 

想念是一种点燃。所有的枯叶都渴望着火焰
我们要在言辞中跳那光明的舞蹈，喷吐无法抵挡的疼痛
而余烬的暗淡，从中读出闪耀的证明

 

 

夜雨寄北

 

青山寂静
高楼寂静
桃花和湖水寂静
这些春夜的呼吸寂静
雨点落在寂静上，没有响声

 

此时的宇宙，像关闭的蚌壳
我们在让人窒息的黑暗中沉沦，你的眼睛
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

 

 

夜莺

 

你从一次暗哑的独白中飞出，一个路过的病人
被你惊醒，他想起傍晚的闪电，树影，跳动声和破碎的窗
你使用夜色吟唱。人类的皮肤美如木刻，雕满爱和痛苦的花纹
而你的羽翼却是透明的风，哪怕众神都无法
在上面留下印记。你的悲伤像一朵花
悄悄盛开于轻，于无。

 

我呼唤，在墙壁上汲取回声。远方寻找着
到达的孤独。你会返回吗？那被照亮的空地都在渴望着你
而路的深处，植物的生长会一点点填满黑暗

 

 

春歌

——给白海伦

 

水光和我共同读你，晴色滑入湖中
如山脱下的华服，一具黑色的身体被夜晚抱来。
让人想到颜色的情绪，
揉成一团的思想，罗列在你掌心。
还有镜中的云，眉角的风和日光扬起的谷粒。

 

时间如蔓草，举着发芽的童年升上树木的尽头
望一眼远方的烟火，再将一个季节的承诺储藏在果实里，坠下。
谁会捡起信里遗落的昨日，谁又会化作裁剪自己的柳叶？
紧贴着面颊上的漩涡和失神的发梢，
注视绿色的切肤之痛。

 

你的歌谣像让人不忍触碰的墙，画满忧愁的纹理
像千山耸立，像万水涌动，像一片荷叶上跳动的柔情
像飞溅的细雪封住语言通行的路径，像火
隔开一个年念头和另一个念头

 

我知道，故事里的过客总是惊慌
他们匆忙赶路，无暇品尝肝肠寸断的甜蜜。他们一次次错过
落叶内春天的回声，歌里如波浪一般的往事
水中的花朵，心上的人。

 

 

指尖

 

心中是你，十指便连着一片海
在所触碰的每一个事物上洒播霞光和波涛
帆影隐现，白鸟来去。风声里坐着我
翻卷这平静的纸角，为一朵无与伦比的浪花
字在水中游向远处，用皮肤圈养秋波
当夜晚把夏日之布染黑时
我趴在明澈的窗前，眼睛如点亮的灯塔
用一束光牵你到笔尖

 

 

作者简介：火棠，男，1995年生，河南南阳人，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写新诗和小说，民刊《十一月》诗社成员，曾获第三届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新诗组特等奖等，作品刊于《中国诗歌》，《台港文学选刊》，《诗刊》，《观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