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阔：高过苍穹的悲伤

                                                        唐寅九    画

 

走沟谣

一声一声，风一吹
河床里就会响起干涸的水声
一棵长进石缝的榆树，就是一只峭壁生存的岩羊
一片一片的云朵，从缝隙中泄出光
一个独自走沟的人，走着走着
就被苍天镀上了金身
一定还有一队忙碌的蚂蚁，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搬运着伤疤，疲惫和时间的秘密
时间：就是那轮被脚步磨碎的月牙
反复地圆缺，像度劫。一匹马
不知被谁解开了笼头，好像它是山谷的主人
又或者是一个古老的牧人，把一声又一声的
马蹄声和驼铃声
埋进苍茫的洞穴，我听见了
那是来自尘世之外的
靡靡之音

 

贡嘎神山

一只牦牛立在山拗口，好像一口黑漆色的大钟
风轻轻一敲，就可以击出古老的歌谣
一场雪被惊走，几只野羚羊穿过树林
她们丢失了语言，同时
丢了一个静谧的黄昏
重叠的云朵，一层层把落日压下山头
而那些穿过云朵的余晖，仿佛一个久病人的回光
又仿佛梦里，无数次出现的女人
如果不是牦牛的叫声
就会令我怀疑，那隐约传来的呢喃
是僧人手中的转经轮，叩开一座
藏进深山的红尘

 

高尔寺

仿佛，诵经声是闯进大殿里的鸟儿发出的
酥油灯默许了她的行径
仿佛，河面上的皱褶藏着古老的经文
一遍遍地淌着爱和热爱
一只黑山羊，赶着雾蒙蒙的河水
一颗星子，点亮了寺庙内的油灯
峭壁下的一块瓦石，仿佛遗失许久的埙
风一吹，吱嘎吱嘎
一个海子，一粒水珠，都是僧人圣洁的加持
暴风再大一点儿，隐在云雾中的高尔寺
就会从一个过路人的眼神里消失
随之消失的，是一本亘古的经书和他内心隐秘的钟声

 

荒芜的隐喻 

我再次顺着地下水源的痕迹
把一场积雪揣进胸口，铺陈于
沿途的八十一道山峰。青山下的
羊群，草场和巨大的马匹
正发出磅礴的声音，把咀嚼的孤独推向苍茫的黑色
这是一场风雪与旷古苍白的对视
掏空部分，被灵魂深处的阴影填平
并发出决绝的风声。
必将还有一场风暴，主观的猜测让我暂时搁下病痛
遗失的耳朵，忘记春天的雷声
像一个失语者，把一只蝴蝶多年的顽疾
折成最初的雏形。
暴风已经兵临，呜咽着
唤醒。地心深处的烈焰
只有一截裸露的石碑，临摹
着人间所有的沉默。

 

穿沟记

再往前走，就会遭遇一次热烈的春天
就会响起流动的水声
就会看见野山羊，躲在石缝
注视一群未经允许的闯入者
就会在一处绝峰，听见蝴蝶
从空旷的石头内部复活
就会寻到多年前遗失的耳朵，嘴唇以及深埋的指纹
两只鹰在峰顶盘旋，俯冲
像是一次军事演习
给擅自闯入的我们看呢

 

望佛柏

朱红的门漆是远古的梵音
那是佛祖百年的回眸
那是金色的经文在阴山流动
那是一个喇嘛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吟咏绝唱
那是一只闯进大殿的鸟无意中触碰了转经筒上的六字真言
那是一棵大树眼中慈悲的泪珠
五百年啊
经历了多少次回望
才忍得住孤独和煎熬
多少次的滴水传音
才成就了一次涅槃重生

 

为你在此刻落笔

我惊讶于一只飞鸟，惊讶它一遍遍模拟飞行器
翻过阴山背面，弱小的身体里
隐藏着无边的辽阔，流水和沿途的树木
都在青山之间，保持着柔软的弹性
我一直深信，它是我指间漏下的物体
是光和万物的热爱，是我体内产生的裂变
从而产生诱惑，让我追着它
在群山奔跑。山顶上的积雪
埋着它的一根羽毛。春天重启时
流水给予它充足的光阴，每一个失聪者
都能听到翅膀振动的声音
是时候掏出刻在胸口的纹身了
这名为暴风雪花朵的花纹
竟让我产生了莫名的颤栗，仿佛有一场
静谧前的雪崩。正要完成它最后的仪式
而群山回应，这不过是它在人间的
最后一次修行。

 

忏悔歌

是一丝风掀翻的夜幕
寺庙打坐的老喇嘛
也许是那个年轻时常常买醉之人
一如我的半生
一如我的穷困和潦倒
一如落日绕过五当召的后山
雾一般的钟声
雾一般的诵经
雾一般的谜
一匹马
枣红色还是黑色
一如他犯过的错
想都不要想了，汽车的轮子颠簸起来
仿佛一截从没走过的路
摔倒后，留在身上的淤青

 

苍穹歌

再高一点儿，那些流云就会在我脚下
而不是头顶。再高一点儿
那些流动的羊就会从牧场上失踪
它们知道，哪片积雪下的草还保持着温暖的绿色
天空辽阔，有时也会吹过一阵风
但她的湛蓝始终和湖水完全一致
一只鹰飞过去后，才听到叽叽喳喳的麻雀
它们好像洞悉生存的秘密
它们好像知道，只要用翅膀擦亮一颗星子
就会有无数的光
从远古
风尘仆仆地赶来

高过苍穹的悲伤

一匹马和暴风较劲
一朵一朵的雪花下面埋着被时间冻僵的水
一群羊在低头饮雪
山尖，托住了那些飘荡的云朵
一个人，在整夜整夜地赶路
追赶脚印的是白茫茫的雪
风声呼啸，像遗落在山腰的埙
吹响苍茫的尘世
一个人就那么走着
就仿佛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旅行
孤独地走向地平线，背着宿醉和闪电
还有高过苍穹的悲伤

 

作者简介：西阔，本名王维，80后，内蒙古人，有作品在《草原》《诗歌月刊》《安徽文学》《草堂》等文学期刊发表，多次入选各类诗歌年选，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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