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元峰：醒来之诗

                   游离 画作

 

 

给昨天

 

时间固定在墙上

你在书房读海德格尔的一个片段

 

四面透风，八百年前的照壁全然没了

进士胡同当初的架势

几幅字廖廖

无人读懂前朝的帖赋

 

要觐见的宫殿早年毁于一场大火

一些青石就地埋放

失去木质的祠堂因先人的牌位而得以修咠

蒲团上跪着一片黑压压的女人

 

割藤条的祖母最先放开命中的脐带

那阵子梭织响在后半夜

相对于油灯

她更信赖墙上的蜘蛛无比精准的一击

 

别了豆蒄年华，别了用罄的书

——还有破败的庙宇

一如这空空的戏台，这人间，无人唱花脸

 

 

陌野，轻奢

 

这里不是巴黎效外

这里是边际

教堂的钟声远在视野之外，成为空房子

无法逾越的是白鹭的穹顶

还是……

水面之上，盐白色的天空之顶

 

我们被河水束缚

陌生的旷野多么自由，神的小兽

原谅了落日停在它帐篷之上

恍若巨大的贝壳

一直待在人间

孩子们伸手接住整个天空

 

没有红墙，宫殿是她生命中虚拟的空城

见惯了阙歌与桃花

古铜色的夜

我们早已挣脱失眠，毫无睡意

是一色夜营地稀疏的灯火

 

最轻的人间跑过奢华的麋鹿，白的瓷

多么好

 

——至少你安坐于此

野菊花开了

你看不见爱人与流水握了握手

 

 

今夜，我距丽江只差了一路驿站

 

仿佛触手可及

今夜我将再次梦回丽江，我头顶有古城更盛世的佐证

 

听说细雨又一次从玉龙山南下起

那里的南山，不见梅，终年只开绵密的雪子之花

 

书信与棉帛已先期抵达

我的快船还在江南，信马由缰，等一个盛夏消去

 

如果一人走一条栈道，除了蝴蝶

左岸是我整个滇西。泸沽湖，茶马古道看不见的城市

 

枕戈待旦的机场——

日夜兼程

 

今夜，我有美丽的星空，有冰裂的梅林雪山落在她眼中的深井

今夜，我距丽江只差了一路驿站

 

 

兰亭集序

 

晋人尚韵，而后来者再不曾得意忘形

所以刻石尤能易万金

爱山阴就信仰它引觞而出的曲水

浇汉地会见南山

一张宣纸，几乎不会朽于初唐

 

这是今晚临而不得的第三帖

相对于魏晋文化，我刻意为之的

——中和之美

正从大汉千年的古拙中走出秀媚

比如他怀里的白驹

我知道它过洛城东时，花比去年红

 

世上有唐太宗，而少

晋书，少三月三日兰亭诗序

那些黄土覆盖的兰渚山四十一人，每人一幅摹本

秋天一到，还在永和九年

殷勤地行草

 

 

颜《祭侄文稿》

 

墨有伤痕，疾走千里不见一条浑断之江

冰封了大河上下

蘸七笔，了无几字

且多随了乱云

时有笔干而无秋风裂，不枯不竭

没有行距的行间一时跑过了多匹悲恸之马

 

那样的手迹，我见

行草上有修竹林在时间的节点开出笛孔

无数长帖有千里之外的跫音

冒死前来搭硬弩

一位骑马的右将军，携骨归

应声回到常山

 

惟尔挺生

惟尔站立大唐天下，弃笔

而后满纸千古绝唱

这人间悲怆

没有古人与来者，没有祭稿

一读众山小

 

 

醒来之诗

 

借她一息尚存的薄唇，说出

暗夜之词，醒来的分别是胸腔中的酒香

三只不同的耳朵，琴声

早已去向不明

像是多年前我混迹人群

对简单的事物保持最大的缄默，还想

携某种灯火进入通幽之道

写醒来之诗，或者

索性躺下，到辟静的地方去释放

只动用了一个琴键

那音符就读到了广袤的辽阔

 

我的俊马没有颜色

我有意放慢脚步

落日会告诉背脊上的黄昏，遇见桥

便弃了缰绳

你在她的怀中

你试图在船上摇橹着着进入那片丝绸覆盖的水乡

 

借来的小兽，我已

无从相还，那么多的债吞噬了盛宴

那只凤凰，原本就只是你金色的蘼草

 

 

野小麦

 

我赠你摊开的掌心以玉，河滩上数不胜数的

各色石头，你还我整个南方

一条无比锋利的河，河面上依次

有黄昏可见的白鹭，狗尾巴草

落日下站着，不声声慢

这个秋天

它长成了一把野小麦

 

没有人在意一座破败的木桥是如何失踪的

还有那橘树林

一夜之间，白色的小雪

下在鹭的身上

连同含羞的狗尾巴草一同覆盖了

大地空无一物

 

唯有我还记起深秋的班车

记起顺流的木船，钟摆

以及原路返回的马队

 

如何巧妙地避过我锋芒而激荡的一生

 

 

上酒

 

是窖藏的年份长出了青苔，长出青釉面

不可复制的古铜色

还是他在杜康的应许之地

看到水与粮食一种无以复制的热血的旺盛

——开头便是良药

虎纹一样的烈焰

这个秋天

他得到了酒色初次的慰藉

 

浅的水井埋于墙下，仿佛

上酒与旧天井的关系，止于杂草

天空止于繁星

那个秋风中伶仃的人

她提着暗夜的葡萄酒与干白

她身后的大地一片寂静

 

我的酒被困了

风吹着江上的月光，我

一言不发，北方来的匈奴和汉将举起夜光杯

上酒，上厚的雪遮了狼烟

八百里加急与美人都只是典故

不值一提

 

上酒，这酒幡上仍有刀剑

仍有长城和战马嘶咽

离了秦地

烽火台是一处极佳的酿酒之地

 

 

丽江上空

 

飞行模式一旦打开

我静止于人群之中，仿佛悬浮

仿佛水涌来

几乎就要淹没了自己

 

在众多的白鸟丛中腾挪，惟恐

避之不及

一条天蓝色带的风声鹤唳

 

看到安然无恙的丽江

生而为水

墨线准确地弹射而出，时间的马群

盐白的雪山消失在机翼之下，我消失在天白之际

 

 

作者简介:余元峰，笔名余西。写诗，发表《诗刊》《江南》《品位，浙江诗人》《大观文学》《浙江作家》等杂志。有作品入选

《浙江诗人十年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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