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珈诗派”陈勇： 燃情的熏香 • 门缝很窄（两组）

 

 

燃情的熏香（组诗）

 

 

被春光抱紧的慵懒

 

古朴的木质阶梯上，若无风扰
就这样被暖暖的阳光抚摸着
像轻柔的乐音，从琴键上缓缓举起
又轻轻敲打在我宁静的湖面上

整整一个下午的品味，都情愿
在这样慵懒的春光里浸泡着
如同我身体里透明的杯子
泛香的茶叶在水里悠然的舞姿

 

一只猫在怀里，我在阳光的怀里
我得以慵懒的每一寸光阴
都在我舒展的毛孔里鲜亮起来
在我微闭的眼睫上，纹进快乐的岁月

 

这是被春光抱紧的慵懒
骨缝里也能听见行走的秒针
我表盘上的脚步却是静止不动的
我用片刻的安谧，收容了整个世界

 

初夏的辫子

 

才逝的春色编进了一条辫子
即来的秋景，可以预定另一条辫子

 

夏天就是一顶前来投靠的草帽
落户在你青春茂密的发丛上

 

初夏的阳光醉卧在你唇边
这晶亮的唇彩，便有了燃情的熏香

 

你垂下两条深染着黑夜光泽的辫子
我在其间，荡起无法停摆的秋千

 

我的樱花城堡

 

在珞珈山，每段不愿生锈的芳华里
都住着一座胸配樱花的城堡
仿佛樱花开时，穿过巨大的拱门
就可以找回那种初恋般的光泽

 

那么匆忙的花季，不担心花岗岩变老
跑到气喘的百步梯，你的背影却已斑驳
我不知道从哪一瓣迷路的樱花里
可以让时光暂停，让往事回眸重走

 

我担心这瓣樱花飘落的速度
像抒情的蝴蝶，追逐另一瓣落樱
在和光同尘的爱情里，你随我伴
不惜以醒目的花季，瞬间沦为一场花雨

 

我的樱花和青春浇筑的城堡啊
脆弱亦且坚固！从不曾在记忆里漫漶
哪怕虚悬的城堡，坐成了一块枯等的石头
痴望的恋情，也要配得上这岁月的挽留

 

叶边光景

 

如果，从深秋怀里掏出的一枚落叶
不能隔开你与生活的美丽邂逅

 

如果，这片落叶透着血管的肤色上
时间的划痕刹不住尖利的哨音

 

你饱含青春汁液的眼神里
多少动人故事，才能缔结一滴泪珠

 

多少泪珠奔赴的雨夜
能换一把伞，为你驱挡瞬间的凉意

 

以睫毛为花边镶饰的瞳镜啊
阳光有充分的理由，把你的关照敷满大地

 

一杯红茶里的闲时光

 

壁炉里，一堆被码齐的木柴
似乎并不急于被你点燃

 

你也不急，在同样的舒缓中
时间俨然如你同趣的闺蜜

 

一杯倾斜的红茶，山泉般的闲适
挂在你唇边，瞬间就婀娜起来

 

这酒红色的茶水里浸泡的
不是你的闲暇，是时光分外挑剔的味蕾

 

回春曲

 

那么丝滑的风披在肩上
你触抚过的每一寸岁月都有了质感

 

也便有了沁骨入髓的归顺
那些风，都听从你玲珑的脚步

 

听从这暮光之城里你留下的台阶
越美的背影，越容易把一条街道划伤

 

天仍寒色，我回春的门把手
却被你不经意间，吱呀一声，扭开了

 

流线

 

你会把一朵阳光绣在身上
让注视者的眼里都漫出青草

 

或者，把一缕月色盘在领口
让整个城市的窗户彻夜不眠吗

 

任何天象投射过来，都禁不住柔软
在你的手心里，都会静静地融化

 

每天都在拒绝融化的世界里
石头的棱角也抵不过一溪流水

 

你柔滑的线条，比流水更加任性
谁又能放任你从记忆的表盘上，如水般流走呢

 

轻轻摇曳

 

这曲线的河流，从你的回眸中倒出
衣襟上便堆满了细腻的春光

 

你稍微一动，春风就柔柔地醒来
你轻轻地摇曳，时间的波纹微微荡开

 

仿佛就有淡淡的风韵寻香而来
沿着你曼妙的身姿
打开一朵玫瑰，那袭人不觉的芳菲

 

一种味道

 

美好的事物更适合缠绵
彼此盘旋着，把一座山送上云端

 

我就在你的山脚下做一个牧民
放养很容易成活的小幸福

 

也放养土豆，南瓜，香草
和你舌尖上漂泊的米粒

 

直到在一座山上，把视野搬空
饥饿感又重新移植到另一座山上

 

香泽

 

你匿身于一首诗最柔软的段落
每一句，都摆动腰肢

吐气若兰，吐露没有解药的毒素

 

这袭来的香泽毫无征兆
足以按下每一寸呼吸
让所有醒着的动词都手足无措
翻遍辞典，也无法找到一个解扣

 

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幸存者
就算手头上的那些沧桑，结为冻土
也抵不住你眼神里的小负荷电流

 

唯一能确认的，是拒降的声音
始终都没有跑过归顺的脚步

 

波光粼粼

 

如果不能将你捧在手心，我担心
春天的病句会用夜色把你拐跑

 

一片在摇摆中握不住风的树叶
没有多余的叶绿素兑换你眼里的阳光

 

粼粼波光完全取自你流淌的肤色
在真相的上游，想看你有多么清澈

 

又多么炫目！每一个拐弯的地方
你都更像一条容易走失的河流

 

星夜

 

星空里夺目而出的那颗星
最温柔的眼神，能否将它一吻而落

 

我看见，那些扮成阶梯状的晚云
带着黑夜在一路奔跑

 

夜光是你呼吸的旋律吗
让整个夜色，都有了妩媚的动感

 

在北斗星倾斜的勺子里
那飞流而下的，分明是岁月割断的光瀑

 

假如相爱是成长缓慢的植物

 

假如相爱是成长缓慢的植物
像苦命的日子一样耐磨
在昼与夜的夹缝间，物欲退场
唯有心灵的呼吸在默默对流

 

我宁愿这么慢慢与岁月相搏
在朴素的厮守里对视出最难忘的风景
每个年轮上，风雨都留下吻痕
比缠藤还要柔韧、耐受和坚久

 

可以俯瞰沧桑，蔑视一切敌意
只要在彼此心里落下种子
再缓慢的成长都将累积成诗句
在黄昏的暮鼓里被风传颂

 

那就把相爱的节奏慢下来
把急着赶路的想法先晾到窗台边
那些忙着在风箱里进进出出的
都会把劈好的木材，转瞬燃尽成灰

 

我隔着全世界来遇见你

 

我隔着全世界来遇见你
隔着一整座城市的喧嚣和繁华
风收割了那些寻觅的足迹
到黄昏，路灯也会来打探你的消息

 

我隔着漫长的岁月来遇见你
不知道哪一天，哪一种美景良辰
缘份的闹钟，该有一句旁白提醒
该以怎样的波涛来颠覆剧情

 

我隔着所有的期待来遇见你
目光焦灼，可以点燃任何一个黎明
积蓄了一辈子的遗憾和运气
在交集的瞬间，吹开了一扇门

 

终于，我只是隔着一层纸来遇见你
一张吹弹可破的窗纸，不需窗花
只一道不经意的沧桑回眸
我已为你的降临，遍地鲜花成春

 

桃花庵

 

烛光和音乐，各自怀揣对夜色的心轨
想趁一丝酒劲，把体内的寒风抖搂出来

 

龙舌兰的味道，搭着柠檬和西柚的肩膀
夹杂着桃子的口音，让一种表达开始混浊

 

这也没什么。原本就混浊的夜晚
并不指望被一杯窈窕的鸡尾酒给救醒

 

这里的夜一向拥堵。三里屯的霓虹幌子
掉进啤酒、红酒和鸡尾酒液，音乐和烛光就有点飘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一首诗的最高境界，是任由自己在花酒之间被丢失

 

通天的月色还挂在街上，丰盈得溢出汁液
想要圆满什么，又似乎总欠缺点什么

 

在各自时区互致安好

 

你想要的夜晚，在一段旅程上
被颠簸得有点破碎，迷离，直到恍惚

 

你不想去的远方，被一块馅饼夹住
就像从旧年翻墙而过，檀郎没有接住

 

好在整个星球的旋转，都围绕着你
一万朵玫瑰为代表，举起成吨的目光

 

我们在各自时区互致安好，仿佛一株草
穿过风的长廊，去看另一株微笑

 

醒来看见阳光挂在窗帘上

 

惺忪双眼里还有一滴残梦
你还没有撤离。我突然变得焦虑
这阳光就是要来捉你的
妖精，你以为它是来玩捉迷藏的吗

 

醒来看见阳光挂在窗帘上
心情便一半油亮，一半暗哑
此身托付一个好梦，要看机缘的脸色
来者不易，去则尤惜。阳光是梦的天敌

 

有时候，却又感受不到阳光的握力
尤其深陷噩梦，嗓子喊破
也等不到拉我一把上岸的手
在每个绝望的地方，阳光都会选择缺席

 

挂在窗帘上的阳光，无所事事
只有窥视的欲望。但它看不见我
也不能把我从一场惊梦中打捞出来
它只想敲碎我的好梦，把你惊飞

 

今生的雪漫过头顶

 

有很长的故事需要掩埋。不是用土
尘土都飞扬在想要回首的一瞬间

 

岁月不可逆转地老去。当然也有不老的
比如你的那层笑意，比如你的缄默

 

还没有走到湖边，脚已经湿了
如同蒸屉里不争气的馒头

 

但，雪依然没有停止。似乎是不想停
刹车片扮成了演技最好的逃兵

 

没过脚踝的雪，没过了膝盖
没过了心跳。还要，一直漫过头顶

 

今生的雪，下得很透，透过薄如纸片的梦
用你加剧的呼吸，来把我亲手掩埋

 

                            

                                      海男    油画   《紫葵》    

 

 

门缝很窄（组诗）

 

 

雪落在唇上

 

雪落在唇上，虽有一丝凉意
却舍不得让她融化。她也不想融化

 

她单纯的晶体，还没来得及
参悟这个世界毫无遮掩的复杂

 

雪落在唇上。那么单纯的味道
阻隔在我和这个世界的肮脏之间

 

阳台上的鸽子

 

巡逻直升机喘着粗气
螺旋桨像飞速的时针掠过表盘

 

都市的天际线，留不住行云
雾霾都想住进乡下别墅

 

只有鸽子每日盘旋
故意拖长哨音，像个老北京

 

有几只鸽子偷懒，停落到
别人家的阳台，想收点保护费

 

问寒

 

天冷，风寒，衣单。流落人海的人
身边陌生的人海，其实跟你无关

 

当你冷到牙齿打颤。原本熟悉的人
纷纷把脸望天，假装观察头顶的浮云

 

拒载的出租车更像困厄你的社会
又一阵寒风，想要解开你松弛的钮扣

 

你走上天桥，像一棵歪脖树吊在悬崖边
深渊里结交的伤痕，比孤独更加诚实

 

这么冷的天，对得起卖炭翁的销路
你仅剩的银两，或能等到他来雪中送炭

 

门缝很窄

 

听到倒计时读秒，心慌了一下。
像首次相亲，血压显得不够淡定。

 

最后一天，这是人类给自己的划线。
总结和展望很默契地成为姊妹篇。

 

大面积的冷空气里，隔窗听风。
树梢上坚守不落的叶片，等着过年。

 

崭新的时间拿出装帧完美的台历。
每一页空白处，留作喂养喂不熟的遗憾。

 

终点起点，交接班就选在最冷的天。
寓意在冬天，才感觉温柔短暂，余生漫长。

 

冬天有没有雪，都会敲敲新年的门窗。
门缝很窄，为伤口未愈的人，透进一缕光。

 

一面向阳的坡地

 

阳光卸在身上，撤去所有的重量
只留下适当的温暖，像冬夜里的盖被

 

一面向阳的坡地，种着乐善好施的黄金
在冬天，愿为内心贫寒的人搭起粥棚

 

那些聚拢到一起的林子，就在坡上
用举过头顶的每一片生机，代替我们瞭望

 

逃避

 

在人性的字典上，它从来都不生僻。
貌似柔弱，却隐藏着狼牙的凶狠和尖利。

 

它试图解散人们身上残剩的一点勇气。
不惜让他们沦为惰性的奴婢。

 

它从来都不用驱赶，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人们会本能地躲进舒适区。

 

没有舒适感也无所谓，可以换个体位。
当寒风呼啸，只要面前还挡着一块玻璃。

 

如果连安全感都没了，至少还有侥幸。

把内心最后那点装备，交给上帝。

 

它聚拢庞大的信众，让他们一盘散沙。
它用一种人格，就销毁了天下一半的武器。

 

它活着的全部价值和意义，
就是为了让人们佝偻着死去。

 

单曲循环

 

一处山水的美妙，在猎奇的眼神
春风或秋叶都是来引路的天使

 

如果有偏爱，那就终老于这片山水
借由这不息的泉涌，滋补迎面的余生

 

直到一张唱片又回到起点
停在傍晚的阳光，会在早晨重新引燃

 

马走日

 

一匹不想退休的老马，望南山而嘶鸣
伏枥的老骥听得见千里之外的奔腾

 

但它被乏善可陈的岁月拖累已久
被浮云谢绝的功名，落如雨雪，依旧敲打着虚荣

 

正月初六，回到了马日。等着重生的马
看见春耕欢跃的播种，和被穷鬼带走的垃圾桶

 

或许马搭上车，更多的路数就能预订
这年头，穷怨举步难行，富想过站不停

 

 

五十四张牌的脸

 

手里捻着最后一张牌。看看老天的脸色

再看看面前杯子里坐禅的液态阳光
倒逼过来的黄昏只絮叨了一句
无数个星星便从眼里冒出，飘上天庭

 

我根本没弄明白是哪一张偷换了底牌
太多可能性四散开去，无从追问
药柜里缺少的偏方，总在急需时断供
突然落盘的苦瓜就比黄连更具有说服力

 

却无法算清，自己和真相到底隔着多少猜忌
没有谁会来叫醒的，更别说大王救驾了
哪怕胯下白马把能使的劲儿全泼在路上
像滚落一地的豆子，前程该有多难呢

 

那就蛰伏吧，等破茧遇光那一秒
等候门缝被阳光刺破的晌午
岁月沉下来那张脸，要用面膜补水了
而我要多少次回眸，才能把青春再次摆到货架上

 

并不坚固的蛋壳，可以怀着石头的倔强
而不是做它的对手。五十四张牌的脸
没剩什么悬念了，像一场宿醉醒来
酒是有点高，而胃带着想要呕吐的诗，却有点烧

 

作者简介：陈勇，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中国人民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珞珈诗派发起创始人之一。1980年代开始，在《人民文学》《诗刊》《十月》《星星诗刊》《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上海文学》等上百家报刊发表诗作。参加诗刊社第十二届“青春回眸”诗会。曾获诗刊奖、十月文学奖、闻一多文学奖、大河诗刊头奖、“知音杯”全国诗歌大赛金奖等。作品入选《经典朗诵诗选》《中国当代文学选本》《新时代诗歌百人读本》《中国当代诗歌年鉴》等多种文学选本。出版诗文集《留一个梦不做》《两性拼图》《我的柔软有一层铠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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