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哦，湘西

 

 

北门冲(五首) 

 

 

夏夜 

 

星群慢慢向树冠移动，有星星钻进了核桃 
北门冲如果是一个女人的话 
应该姓萧，三十二岁，正在哺乳期 
水流在黑暗里，像个婴儿，咂着奶头 

 

 

在二姐家的阶沿上独坐 

 

狗往前挣，铁链也往前挣，狗叫，铁链也叫 
狗安静了，铁链也伏了下来 
兔子们学着那些亲人，钻进了土里，不再出来 
和我一样蜷缩于人间的，还有瓦后的云和地里的卷心菜 

 

 

看母亲种菜 

 

她依然会跟菜说老掉牙的话 
菜，回她以新的叶片和花朵 
四十年了，她种的黄瓜依然麻口 
她浇的粪依然是香的 

 

向阳坡 

 

妻子拣胖的摘，递给母亲 
母亲把豇豆扎成一束，扔进背笼里 
两个我亏欠最多的女人 
站在一起，大地是倾斜的 

 

 

鸡笼前 

 

失去了父亲之后，母亲把心思都放在菜园里 
失去菜园后，母亲每天去看阳戏 
因为疫情，阳戏不演了，便待在家里 
昨天回家，目不识丁的她，正坐在鸡笼前 
翻看我的诗集 

 

 

田园交响曲(七首) 

 

 

竹园坡的银杏 

 

天暗下来，银杏更亮了，路灯一样，沿路都是 
那棵千年老树是村里的灯塔，叶子一层一层落 
青瓦变成了金色的琉璃瓦，院子变成了金銮宝殿 
卧在树下的水牛，一觉醒来，成了黄牛 

 

清水坪的雨 

 

一个人挑秧，一个人丢，一个人拉线，一个人插 
缓慢，工整，像在写信。停下摩托，看她插 
水田插满了，才继续赶路。不知道她的名字 
春雨，这张无边无际的网，将我们网在了一起 

 

在养殖户老梁家听蛙有感 

 

蝌蚪变成了青蛙，两口之家，变得比中心完小还吵 
要是我的养殖场，我还会养萤火虫 
想想就有意思，用玻璃瓶装起 
天一黑就去城里，在跳广场舞的地方，摆地摊，卖光 

 

从乌宿村到岩头寨 

 

渡船有绳子，轻轻拉，满载村舍的岸，就过来了 
再拉，枫香树和摩托车，就过来了 
在张福菊家借宿，开关线从门口牵到床头
 一拉，有月光破窗而入，再拉，床上盛开牡丹无数 

 

在二家河某农家观棋 

 

都说世事如棋，我看一点也不像，现实中 
谁会让你别腿马前进一步?让你过河卒后退一步? 
谁会让你后悔三十多次? 
爷爷说:“马要被我吃了，允许你再后悔一次。” 
孙女说:“我故意的，我讨厌那只酒瓶盖，很久了。” 

 

宿人潮溪镇 

 

街道很陡，叮叮咚咚，还响个不停。水里的星星 
仿佛都是顺着陡街，从天上滚下来的 
人潮溪的夜很短，还没梦到什么，鸡就叫了 
人潮溪的夜太短，以至于几颗星星，跑进了大白天里 

 

茶峒的男孩与柚子 

 

小男孩摘下柚子，也不吃，当球踢 
累了，抱着柚子，爬上吊床 
斑驳的阳光，将男孩变成了一只熟睡的小花豹 
将柚子，变成了斑驳的足球 

 

 

哦，湘西 ( 七首 ) 

 

 

芭蕉 

 

每个黄昏，穿满襟衣的母亲，会站成第四棵芭蕉 
反复地呼唤，往往开骂了，我才应 
有时在麻山，有时在巴那河，有时在椿树田，有时在幺妹家 
像剥开芭蕉叶的粑粑，那时，每个黄昏，都是糯的 

 

吃酒 

 

总盼着去吃酒，走多远都不怕，死人的酒也不怕 
有好吃的，有戏看，还可以捡到爆竹 
唢呐贴着秧浪过来，恨不得把田埂拉直 
一只秧鸡蹿出来，吓了我一跳，也吓了它一跳 
那时，人情不值钱，经常只送两升米、三升黄豆、五升苞谷 

 

山茶树 

 

手指般的树杈，可以做弹弓，粗的，可以削陀螺 
茶泡，是上天赐给穷孩子的水果 
茶籽不能吃，最没有用，留给大人榨油 

山茶叶不能泡茶，却可以当钱，买幺妹用花草做的饭菜 
有时，她还会找我钱。那钱，是小一点的山茶叶 

 

和辣子 

 

受了气，父亲会忍，母亲则会站在芭蕉树边骂 
隐隐的回声，仿佛群山在和她对骂。下田也骂 
背时的蜢子，天收的卷叶虫，砍脑壳的雨，偷野老公的牛 
脏话和肥料一样，她骂过的秧，长势比别家都好 

 

母亲说 

 

不会像哑巴老三那样，把手指当棒棒糖吸 
我五岁都能吃到母亲的奶 
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指着哑巴老三笑 
母亲说过，月亮、菩萨和村口的哑巴老三，是不能指的 

 

 

躲猫儿 

 

大姐总是赢，有一次，找哭了我都找不到 
她却躲在草树里睡着了 
这回，她又赢了，找了十多年，找到中缅边境，也没找到 

 

姐

 

她在煮雪和洋芋，我用火钳敲屋檐上的冰凌 
将一根，放进了她的后衣领 
一生中，有些事，是我没有办法做到的 
比如说，找到或者忘记她;比如说，把铁环开过草籽田的田埂 

 

 

企鹅(二首) 

 

星空 

 

脚掌上的蛋，沾地就坏 
零下六十度的冰原上，企鹅爸爸一站就是一冬 
潮声已经冻结，岩石已经开裂 
三个月的长夜啊，唯有妻子值得等待 
唯有星空不可或缺 

 

暖雪 

 

不知是为了骗自己，还是为了骗妻子 
宝宝走失后，企鹅爸爸在育儿袋里，放了一团雪 
在零下五十多度的寒风中，小心呵护 
企鹅妈妈捕鱼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 
别人的宝宝在一天天长大，他的，在一天天缩小 

 

 

作者简介：刘年，本名刘代福，1974年12月出生于湘西永顺，诗人。2010开始从事文学工作，先后在《边疆文学》《诗刊》 担任编辑。现在从事诗歌散文的创作与教学工作。

 

2021《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7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8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9月总目录

“新九叶”黄康益：委内瑞拉的阿维拉

”新九叶“李金佳：庸国神话六则

“新九叶”李笠：一栋像宫殿的房子

“新九叶”姚风：乌鸦是美丽的

“新九叶”姜山：B.C.（小组诗）

“新九叶”高兴：灯光过于刺眼

高山流水：《花园》，唐寅九、少况诗画唱和

高山流水：江滔《黑夜占星术》，徐甲子解读

马端刚：长短句，都是降B调

香奴：九月的高原

鹤轩：你一定要在夜色中读我

赵目珍：另一种光阴

海男：烟火

童玉姣：当海域成熟时

高山流水：《鼠尾草与百合》，张映姝与姚晨唱和诗

刘洁岷：解冻的日子

南音：虚度与困境

罗霄山：风声正悄然过境

一行：暴力的愉悦

付炜：诗人继续沉默

施施然：我们是我们自己的造物

余笑忠：没有哪一团火自愿蛰伏

王彻之：业余的灵魂

黑女：词的行动

马累：我想要的永远是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