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仿佛一滴露的偶然（组诗）

                                   海男     《梦见》   油画

 

但说生猛，却又仅限于横生的字迹

 

他在体内作反关节整理，外形却显得
有些“迷你”。“晨星寥落的时刻
即是孤独”*，那永恒的寂寞又是什么？
此前，是紫薇、曼陀罗的勃发，
楼下的蕨草还是湿的。相对阔叶反光
的部分，石板在脚下敲打着木鱼。

 

注意积水的苔藓。他在右边喊“慢点，
慢点……”。走过路边杂乱的
草地，花瓣早已毁于烂泥。随风的
鸟语是聪明的，他说：他比我
更爱这种日子。三角梅确实艳得撩人，
他的宽度，不会小于风的消息。

 

好比，他用药水反复清洗一件睡衣，
却因发际的摩擦而信任了自己。 
相对河岸松动的槐花，那边，
又传来郁金香与杜鹃的气息。说吧，
仿佛核桃对樱桃的再次否定，
荒废了无用的书，拿出了更多主意。

 

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芍药对
紫藤的触及，同一性不是尚未表达的
某种同一。且看，他什么都用
身体去感受，就像游戏机的玩耍，
也有休克突兀的失忆。但说
生猛，却又常常仅限于横生的字迹。

                                            2018.05.11

 

有时一个词必须克服经验焦虑的部分

 

当我又向她们推荐一只猫的乖巧，会不会
也是延续了某种臆想的惯性？此刻
她剥石榴，总是用一种手势打开剔透的
侧面。而他表意却漏掉了那个隐藏
至深的词。“形式即技艺”。想到
某个触点，光却无法进入实质的关节，
甚至像又厌倦了一种反复的交谈。
精确可能就在旁人再次缩回手指的一点。
这不是什么枉自的猜测与菲薄，
有点像维特根斯坦说他不相信莎士比亚
能思考“诗人的命运”，而让我们去
一次次克服“影响的焦虑”。比如，
他曾谈到的毕晓普，或卡明斯基的惊喜；
比如，他们不断推出赞美的秋色
于落叶之中，就像前天轻松的
说出语言的状态于你疲劳的一刻；就像
昨天，你初次从“竹艺村”回来的
脸上挂着仿佛的满足。但，那也是
别人的编织于精细的匠心。对了，对了，
就像你想象中的“桃源”偶尔重叠了
自然与传说的南山。我就想啊，
有时一个词，必须克服经验焦虑的部分。

                                            2018.09.24

 

当善念的杯水再次打翻

 

仿佛一滴露的偶然，他说：葡萄园的
钥匙不归我管。接下来秀剧情，
道具遗落拐弯处。鲶鱼说：放心吧，
不是苟且的“诗意”在修改你
的天际线。但奇谲的是，左边的鸭群
总向右喊：并非我们不听话，
反对过“不懂事”的“迂腐”或“谎言”。
对，年轻的兄弟，所谓长者，
不过是某只黄雀颤动的尾翼，
就像你，突然感到的孤单。当善念的
杯水再次打翻，当你再次转脸
深陷经验给予的那个空洞，
绝望就像一只猫，它说：“喝茶吧，
这眉飞的蚊蚋与蜂鸣……”，
一树蟠桃的水色，让猴王撑破了苦胆。

                                             2019.3.23

 

谷子地里长出了铁锈红

 

确实，从森林里间或挪走一棵或几棵树，
对于暗绿幽深的底色算不了什么，
你看它的浩阔，就像墙角那块松动的砖，
并不影响大厦可能的倾覆。你说：
“红色是潜伏的颜色，更可以掘地三尺”*。
而我更觉得绿豆只能对得上王八。
比如，谷子地里长出了铁锈红，
并从锃亮的喉咙中，反复喷射着函数的
曲线。这当然不是你午时三刻的
釜底抽薪，你不可能为了一次窒息的慢
走出弯刀的视线。哪里有什么
隐蔽的探头。如果非要把网眼中的锤子
认定为拟像或隐喻的追踪，词语，
也不会让混合的经验过分细致。无论是
单一还是多重切入的触感，无论
怎样的难题，面对一棵树或一块砖的丧
失，我们都要相信多比少更具
现实可信度。尽管这欢喜的挪移，
并不是缘于对兀立墙体彩绘的充分满意。

                                            2019.9.16

* 取自哑石诗《“红色是潜伏的颜色……”》

 

这不是一杯茶或几顿饭的关系

 

当然，你不是涅克拉索夫。对，不是！
拥有的只是个人的见识与修为。
请原谅我的多疑和消极，我的过敏
和缺乏的自信，原谅我吧！
面对这条奔腾的大河，就像面对昨天
你在莺歌下面贴出的标签。
但，这不是嫉妒，不是屠格涅夫
多年后从法国托人向陀思妥耶夫斯基
掏出的那张借条。可我并不
欠你什么，包括你为人的尺度
也从未令人怀疑。头痛在昨晚通话后
持续了很久？但我们都明白
这不是纠缠，只是相互走近的
语言和习惯。从前年开始，在你收藏
宽泛的陈列中有多少书面的
阅读？告诉我你何以硬朗的骄傲和
不屑。似乎，这和我们彼此的
年龄没有关系，就像面对那些比你我
更为年轻的他们，无措的是，
这奥秘并不是一杯茶或几顿饭的关系。

                                            2019.10.29

 

儿童节

 

如何赓续孩子们不谙世事的定义？ 可是啊，
“自然”已被写过了，比如小鸡和狐狸，
比如海和麦子，还有你刚写下
的“哲学、境界，如团团嘶鸣的水气*”。

 

随便怎么写花色都是新鲜的。不瞒你说，
午前，我正在把玩“航母”，你就
推出了吃沙子的战列舰*，还有疏忽中两次
出现的“鱼打鱼*”，这没什么不满的。 

 

其实，早在垂钓之前你就结束了
那段人意差强的游戏。而仲夏将至的夜晚，
一条疗效降解的死鱼又让燥热
的孩子们在风车下难过了两个小时。

 

现在我想说的是，未经少年是否也可一起
 “登高望远”？作为赋闲在家的人，
虽谈不上落日闪烁，但对语境
或下潜的鲤鱼，却要警惕空虚狮子头， 

 

所以，也没什么不满的。就像笼中疯跑的
小猴子，孩子们确实有些惯养了， 
就像此前我对一首诗的调侃：即便
夏天陌生的语序，对他也不一定就是麻烦。

                                                 2020.6.2

* 取自哑石诗《六一诗》。
* 意取陈建诗《海旁沙》。
* 意取李兵诗《打鱼》。

 

沼泽林

 

其实也不用说“词不达意”，相对肉体的
软这显得太玄幻。不是卡明斯基，
也不是刚读过的芭芭拉·汉比
信中“必定有个俄语词来形容我们之间
发生的事情*”。望着窗外树林，
虽然，我们又谈到了波德莱尔与
艾略特的对比，用于描述一杯酒在两个
房间来回移动后的差异，乃至
对数月甚至多年以来一直想要的
东西，到手后却了无兴趣。但这和今天
的译者没有关系。词语的建构
不像你对镜中人的讨好。也不像
盯着朋友脸看那么简单。跨过门槛的人
不比失意的女人与不般配的男人
做爱后在痛苦的词语中醒来。
请看桌上“托尔斯泰在塞维涅夫人身下”*
像一列驶出圣彼得堡的火车，
在南中国某个擂台比武的叫好声
后奔向无法回头的东西伯利亚沼泽林中。

                                             2020.6.27

* 取自美国女诗人芭芭拉·汉比诗《给失联朋
  友的信》（陈子弘 译）。
* 取自美国女诗人芭芭拉·汉比诗《给失联朋
  友的信》。诗中意指桌面上叠放的托尔斯泰
  和塞维涅夫人各自的一本书（陈子弘 译）。

 

焦虑感

 

布鲁姆在书中来回向我们论述这个问题，
带来的不都是出自癔症的词语。
复制术，让句子的粗暴被再次套用。
撇开传统的节点，布局的徘徊
依然是形式的叠影。就像你说高处臭氧
漂白的墙板，压条和包边也不能
掩去木头固有的材质*。一首诗
也是这样。拂去折射的灰尘， 
真实的情绪就能让心的荒凉准确呈现？

 

水仙花固然可以盆栽于水中卵石，
却无法替代多色彩的小金鱼。多肉当然
也是植物，但技艺不好却会造成
枝蔓的凌乱。我欣赏你雕琢
在“孤独与平庸”的取舍中选择了前者。
也许这真能消解掉拼花于虚空
的惯性，就像他说“补充或接续*”
能克服拥趸者的间歇性焦虑。
而我想的是如何才能结束这牵翻的游戏？

                                               2020.7.6

* 意取美国诗人詹姆斯·梅里尔诗《多还是
  少》（陈子弘 译）。
* 意取美国当代著名文学教授、“耶鲁学派”
  批评家、文学理论家哈罗德·布鲁姆《影
  响的焦虑》。

 

它是一朵花的缓慢开放

 

在开裂的镜子里它们是破碎的组合。
当我终于回过头来，
你已在另一个陌生地方
留下了我的编年史。
曾经的痛和你的好都无法抗拒。
想到过去的一切，
感觉判断什么已无意义，
从开始到结束。对，
你是在傍晚收到那朵黄玫瑰的吧？
吵闹却是孩子们
共同的声音。
记得大广场在朝北的方向，
那里游人如织。
而夏收前的麦田
就在几棵枫杨和槐树开花的后面。
骑自行车的我们
曾经在那儿一直玩到
天黑以后……
记得你在四月曾对我说，
看那麦穗，它是一朵花在缓慢开放。

                                             2021.3.23

 

黎明从墨色的河岸开始

 

可能是你想象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在一张总也整理不好的
晦暗不清的老床上，
黎明从墨色的河岸开始。
我们各怀一首长短不等的诗篇，
主要是在此之前，我们
并没有事先的约定。
我们躺在那里，一个紧靠着另一个，
看似温暖，却睡不好，
且我的胸口从午夜的指尖开始，
越来越似翻腾的火
在寻求保持眼睛的意愿去
星光下融化如水。对
这是我的问题，我，
每个瞬间都想带你走向更远的他乡，
而不是留下谁的照片。
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夜晚，
你的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隐藏我的眼泪，竟然奇迹般柔软。

                                             2021.3.28

 

 

作者简介：张卫东，生于1959年底。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诗。2001年5月与成都部分诗人发起创办诗歌民刊《人行道》。2012年4月开始独自创办诗歌民刊《或许》。自印有诗集《幸福日子的艰难时事》《物色》《从来处来》《一个“逃课生”补交的作业》。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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