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虚度与困境

 

虚度与困境

    ----呈之雅    小米

 

我们知道时间的凛冽
并非是呈现在事物之上的斧痕
而词语的微光
也不足以返照出一片密林
在个人幽闭的暗房中
要如何渡过所有孤独的夜晚？
看每一笔墨痕拖动着深渊
还是在古典的美意里
获得另外的一生？

 

电话里，你向我转述
清河路上的晚樱开得热烈
而我埋首在整个下午的深寂中
试图从顽石中找寻片面的意义
是的，我们拥有同样的困境在于
既未付诸先知们的勤勉
也未得到灼灼才华的垂青
在虚度中，我们终日消磨，以抵抗
这重力之折磨
并幻化为某物，在山水中赋形

 

 

苹果

 

三岁时，在儿童医院门口
你执意向父亲要一个苹果
来安慰自己
因蛔虫病而虚弱的身体
十岁进城，你丢掉
从未吃过的巧克力雪糕
对姑姑说：苹果更好吃

 

二十岁的你，多么羞怯的年纪啊
你把最好的苹果，留在他的桌上
仿佛一颗甜蜜得发烫
却欲言又止的心

 

三十岁，再之后，四十岁
你依然爱着苹果 
爱着它浑圆的结构和饱含的香气
但更多的苹果
它们在纸箱里，桌上的角落
静静腐烂，干瘪

 

直到你拿起其中的一个
回忆着那些闪亮的日子
以及这空气中被倒满的香气
你知道
它和所有明亮的事物一样
将你抚慰    也让你
为着某种错失而陷入更深追悔

 

 

北安门

   ——给二小姐，陈陈，小米，及树春

 

从饭店出来，
滚烫的热浪制造了短暂的眩晕。
但我们，还是决定去附近的公园走走。

 

初夏的玄武湖，风景并未减损。
角堇、百子莲、金鸡菊、鸢尾……
铺就着不同的花境。
而一棵大桑树，用密匝匝的浓荫，
美妙地款待了我们。

 

姐姐陈陈指着一棵叫秤锤的树冠，
向我们描述它花期时的惊骇。
而烂漫的二小姐和小米，围绕着一丛蒲苇，捕捉一束最佳光线。
噢，寡言的树春先生，
当我们谈论荷尔德林，海子……
你当然知道，在各自的生活里，
我们同样承担了这虚无与重力的双重杀伐。
我们又能说些什么？
无非是花草盛开，犹如蒙昧的恩典。
无非是面朝着这宽阔且闪光的湖水，一种可被眺望的生活？

 

一如来时，在街头，我们匆匆告别。
车里，宋冬野唱起那首《安和桥》，
而我，刚刚穿过的城门，它叫北安门。

 

 

太阳花

 

没有人怀疑，
它源自先知从神界援引的火种，
在这小而裂变的花瓣中，被经年地完整保存。
也没有人能够反驳，
在菜市场兜售鲜花的年迈老农，
是将一座发光的宫殿赠予了你，
而非简单的植物标本。
“每一朵花，必有其隐秘之路”
当你搬回，并在楼顶点数它们，
更加确信：
橙黄、皮粉、赭黄、绛紫……
这繁复形式中，更多的可能仍会叠加：
旋转的餐盘上，流萤与蚊蝇狂欢的居所？
一条偏僻小路，在记忆的深处敞开。
蓝色的海浪，整夜拍打着堤岸？……
而当它们，又集体在白日开放，发出不同的闪光。
所释放的热力，将小花园的基座，在隐秘中瞬间抬升。
 

 
给梵高

 

我将看到你所看到的一切：
播种者、挖煤工、晚归的海员，
以及把脸埋进灯光里吃土豆的亲人
蓝色天空下，石南盛开。
如簇拥的、颤抖的火焰。
深色基块中，绵延的泥炭地。
呈现出无以描述的蛮荒与宁静。

 

我还喜欢，那些苹果花，杏花……
在你的画布上，一寸寸炸裂。
而麦浪翻滚，像黄金的马车，任意驰骋。
的确如此，我将再次确认：
在你短暂而丰沛的一生里，替部分的我们活过。
羞涩、敏感、偏执。

 

你孤独漫游，看星子在夜空呼啸。
在海港，花去一整天，只为观察渔民的劳作之美。
谷仓里，长满苔藓的屋顶。
葡萄园里松软的脚印，以及树林中匿的小教堂……
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
作为另一技艺的研习者，要如何
藉以透视法，萃取出一个本体的微光，以及
它更为庞大的阴影？

 

 

生命的秩序

 

在欧亚针叶林边生活的海狸，
为自己修建了中年的豪华宫殿。
却在老之将至时，回溯上千公里，
回到幼年的出生地等死。
纳博科夫一边写作，
一边在山谷里捕捉蝴蝶。
他观察到蝶翅鳞斑的变化无穷，
也通过探索文字边界，为生命注入更多幽秘。
朋友在遥远小城晨跑，发来
那些黑色的棱石，镶列在大海的堤岸上。
它们遵循着自身缜密的秩序，
散发出的建筑美感与它消解海潮的实用性，同样让我震惊。
而现在，雨水过境的午后，一些花开，一些凋零。
退缩花香中，时间流经我。
一定也造成了细小的回旋。这万物流逝中的：个体的秩序。

 

 

雨中劳作

 

压低的灰色云团，酝酿着
春日的第一个惊雷。
一小撮蚁群，因预知到雨水将至，
在枯树桩上，惊慌疾行。
天竺葵、六倍利 、岩菖菖……
以及更多的幼苗和块茎，
它们将被分配至不同容器中。
先为花盆底部，垫上一层疏松薄士，
有时，那里埋下少许鸡粪或菜饼。

 

在合适的高度里，你扶植下幼小的苗株，再将足量的土壤环形填入。
当你轻轻压实面土，像一个幼师
领受到自己的孩子，不可知的喜悦
将在雨水的浇灌中孕育，不断扩大。
多年来，你热爱这劳作，以及之后的
间苗，分株，修枝，掐头……
简单劳作，带来朴素愉悦。
而雨水，也在自己的劳作中。
它忙着从山谷迁徏到城市，
从教堂的尖顶迁徏到颤抖的花枝。

 

 

边界

 

在清晨盛放的蓝雪花冠上，
我曾见到缩小版的海图。
翻卷的细浪，在花束中轻叠、呢喃，
但仍有着肉眼可辨的边界。

 

枯枝茉莉，向虚空处倾倒香气。
一种游动的物理学萜类，在我之回廊中，瞬间重新构建了它的形体。

 

当一只乌鸫，像黑色的瓦片，
从静止的枝头抛向天空，
它突然的啼叫，分明让一个小花园的边界，为之松动与扩大了数倍。

 

这个早上。我又开始读诗。
“将大海聚拢在杯中”
噢，亲爱的的诗人。
如果语言也有它的边界，我是否也能像你，专注于一种勇力的探索和求知。

 

 

春日

 

阳光，将众多植物的影子
投在地面上。
那自带节拍器的鸟儿，在打开
更多的绿荫。

 

花园里，我读希克梅特。
他在诗中说———
“我不知道我爱过的事物”

 

由此，我也想到我的老年：
某个春日，我仍在花园里劳作。
草木葱茏，蜂鸣蝶飞。

 

偶尔，我会停下来。
透过枝条，看湛蓝的天空发呆。
一切，和三十年前并没有两样。
多少晨昏，流泻已尽。
多少日常，疏于赞美。

 

 

多年以后

 

离上次喝醉痛哭已过去多年
长大的孩子也像飞鸟找到它的巢穴
你开始花费更多的时候观察花草 鸟虫
仿佛只有这些自然之物为你呈现又追加着不同的意义
有时 你在公园里遛弯  看他们弹奏  跳舞 
一个上午  在鸟鸣与混杂的人声中很快过去
有时  你也在湖边的石凳上坐坐
想起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夜晚
因为一个姑娘  因为爱而不得的情感
你为之轻轻啜泣和颤栗
而你并不知道   在另外的城市   梧桐的枝叶也同样承受着击打的暴雨
而现在  你知道  时光并没有辜负我们  
它终究带走了一切 那些伤害我们的部分   那些艰难与苦涩
只将温柔与慈悲加倍返还回来
就像这个清亮而新鲜的早上  
你穿过蒲草丛  盐碱地  看到大海在平静的地平线上闪光
你对自己说  我爱过  我度过了我的一生

 

 

简介：南音，女。70后，居金陵。种花、涂鸦、写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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