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也：失眠是桀骜不驯的木头（组诗）

 

 

 

 

 

崇州听蛙

 

一脚踏进崇州六月的夜晚

竟然踩到一片

茂密脆嫩的蛙声

美妙的和声此伏彼起

像雪花从地面纷纷扬扬

飘向天空

 

蛙声繁密

却让喧哗的都市瞬间清静

恰似春雨沙沙落在心上

更像木鱼敲叩

绽放满地梵音

 

这蛙声

温润过陆通判的思乡梦

应和了杨昭勇侯少年时的刀剑嘶鸣

让余旭童年的呢喃变得五彩缤纷

 

蛙声如清泉

浸润每一寸肌肤

清洗每一根神经

在青蛙的催眠术中

我一眼望见

千里之外

三十年前

亲人和乡邻的谈笑

在鲜丽的月光和轻脆的蛙声中

袅袅升起

 

靠近再靠近

谛听再谛听

我伸手一遍遍摩挲

这久违的蛙鸣

 

这些年来

我们见到的很多土地

已经不能分娩蛙声

 

注：陆通判，即宋代诗人陆游，曾在崇州任通判；杨昭勇侯，即崇州先贤、清朝名将杨遇春；余旭，即崇州人民的优秀女儿、飞行员、烈士余旭。

 

 

三星堆

 

泥土和岁月

掩埋掉一尊尊青铜和神像

收藏起玉琮王冠金杖

关闭掉一个族群的呐喊

熄灭一个王国的光芒

三星堆就像一个突然

失语失忆失灵的巫师

在三千年里悄无声响

 

那一天

泥土下面的一袭衣裾

像闪电的刀锋划开

厚重的云层

当一缕阳光再次触抚

那些凝固的青铜玉器

那个碳化的王国民族时代

纷纷复活舒醒

他们肃立着载歌载舞

他们静默着滔滔不绝

他们停歇着上天入地

让人惊心动魄头晕目眩

 

你静卧历史的莽莽丛林

几乎隐没了踪影

我们认不出你的本来面目

看不清你的足迹来路

你告诉愚妄的人们：

你们所看到的

只是历史的枝叶

真相往往埋没在地下

你看不见那些

盘根错节的根茎

 

 

漂洗

 

人生被用得又脏又旧

我开始用黑夜漂洗白昼

 

 

失眠是桀骜不驯的木头

 

失眠是河中桀骜不驯的木头

几次三番把它摁进漆黑的夜里

也未消停

 

沿着黑暗溯流而上

风吹动鬓边微霜呼呼作响

怀揣渠江来到锦江

背影彷徨

汗水流淌成动人的果实和诗行

把父母的叮咛叠进行囊

青春期思念入骨的长发高高飘扬

 

身躯里传出人生被时光

窸窸窣窣啮啃的声音

黑夜烛照出生命

触目惊心的残损

 

这一刻让人看得更清楚

光明正一点一滴来临

黑暗一步三回头退隐

这一刻让人听得更清楚

一枚枯萎的呻吟在飘零

一株柔嫩的啼哭在拔节而生

 

掬起岁月的倒影

轻吻亲人的鼻息和鼾声

光明与黑暗的合体变得妩媚

仅存一半的家国人生

伸手将我牢牢抱紧

 

在失眠里实现轮回

在黑暗中沐浴净身

 

 

在噶拉邦嘎听德拉才让演奏

 

手指

在琴弦上漫步

在笛孔里跳跃

在铃铛上旋转

在萨满上起舞

 

其实是你

在雪地上行走

在冰泉边顾盼

在山岭上攀登

在人世间修行

 

看那

音符次第绽放

龙泉山展翅欲飞

城市像潮水退去

阳光和云朵翩翩来临

草木窸窣破土而出

 

 

在东山

 

漫山遍野的桃花

此刻还在东山的子宫里

相拥而眠

朝圣花神的众生

在春天的彼岸逡巡观望

夕阳在百里之外的

西岭雪山上一步一回头

深情缱绻的目光

穿云破雾而来

在一脸红晕的东山上

久久留连

山重水复的驿路

在明清的马蹄敲叩中

纷至沓来

驿卒挑夫行人商旅

以及辚辚车声萧萧马鸣

像鸟群在天空来来往往

今天

我们在这里的驻足张望

相拥感叹

是东山亿万年书卷中的

薄薄一页

还是其中的一枚

小小书签

抑或是几只

飞蝶翩翩

 

 

 

 

 

作者简介：雍也，本名雍峰，男，生于1970年2月，四川渠县人，从事过教育、新闻、行政管理等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成都文学院签约作家。有散文、随笔、杂文、诗歌在《山东文学》《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星星》《草堂》等专业文学期刊及《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发表，并有诗文入选多种选本。出版有散文杂文集《龙泉山笔记》、诗集《血脉中的驿路》、散文随笔集《回望诗经》。曾获“四川散文奖”等奖项。现居成都龙泉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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