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少况与骆家唱和诗《大荔》

 

 

 

骆家：少况兄五一期间晋陕游后先写“韩城”，喊话让我回来对了首“韩城-杯测”，手冲咖啡被停一周的报复；前些天又对了“大荔”后再对一首澄城：哒哒哒三连发，我空枪虚晃、无中生有；少况兄现场采风，弹弹实炸。哪天见了公度兄（他应会老陕方言），请他用西安和渭南话各念一遍多好。

 

我是通风之人……

 

少况

 

 

韩城

  

我那辆新大洲被偷后，只要有空，我就会到各种网站上寻找它的照片。我自己没有拍过，不像我的领导，总是让人帮他拍下他坐过的每一把椅子。但我坚信，在我骑它的两年里，一定会有街拍的人有意无意地将它摄入镜头。

 

我的工作是走马观花，用今天的话说，我替某个机构收集老城里各家店铺上门板时的情绪波动指数。我只负责收集，至于它们折射出什么经济和社会价值，由于我上学时统计学不及格，加上色盲，不管同事们怎么耐心地给我解释，依旧一窍不通。来自福兰的另一位领导非常通情达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色卡：“这个送给喱，喱去好好配一副眼镜。”我知道他的小舅子最近在哈勃眼镜实习，但我的脑子里除了各种曲线和苍茫的暮色，根本听不懂话外音。

 

你可能要问，我到底为几个人服务？在我婚后二十多年里，家里没发生过任何事情，连一块窗玻璃都没碎过。最接近的一次是，我的裤兜破了，车钥匙顺裤腿滑落。幸亏那天下大雨，我没骑车。

  

 

大荔

 

有一阵子，我反复阅读相机说明书。一种专门用来拍摄土豆的相机，镜头两边各装一根细铁丝，比头发粗，但比针细，柔软，插进土里后会发光，将土豆的形状和表皮肌理直接传输到胶片上。说明书目录上，镜头部分应该是从第十七页到第二十二页，但当我翻到十七页时，冒出一片白光，晃得我睁不开眼。“成王村来人了，迎面明明是老头，转身却是一个老婆子。”我起身去开门，接过她手里的名片：承接各种夜间业务，拥有复印夜色的专利技术。

 

我请她帮我读出第十七页的内容。她一边念，我一边遗忘，但渐渐看清了她一头乌发里的月光：如果你削过雪花梨，如果你把足够庞大的水体从高空抛下。

 

再后来，西边先亮起来。爷爷赶着一队斑马，像天边的剪影，映入第二十页。她比划着手势，让我看墙上的投影。可是我早已在上次文字运动中把墙推倒了。我终日坐在风中。幸亏我是通风之人，有一个窟窿之身。无形的风败下阵来，我重新翻阅，像翻动一层层波浪。

 

 

澄城

 

什么是真正的游戏精神？原汁原味的游戏精神？比如，浴子河的老黑，用人生第一支口红给村头的石狮子补妆；或者，请各屋的镇宅兽收腹，吸足气，然后使劲吹积水表层的那些尘粒。我真的听到火车的鸣笛声里，有人在吹唢呐。

 

墙上的万年青，是我从城里捡回来的。“你个瓜皮，还有这本事？”原上形势吃紧，一条野狗优雅地躺在那里晒太阳。门框，折了几道弯，影子跌下山坡。废屋不是被废弃的，是被供养后，各种靠近的计划，在犹豫中风干了。黎明，晃晃悠悠，比我当初念叨的强，一下子扑在他的身上。

 

是时候可以安排他入场了。

 

他不是那个老黑，这点可以肯定，就好像他的后代里可以派出一个个头小小的，肩上搭一条毛巾，低头钻进故事的失忆部分。

 

一缸水养了好久，连老天都常来照脸。奈何你不知有这么一档事，还去邻县的剪纸里抢祖宗的声誉。

 

且慢！越是在早起挨到午睡的地方，越是要等扬起的土落定，语言啥球的，在老碗里滚来滚去。

 

 

 

 

 

少况：诗人的工作是闲逛和瞎扯，如果非要扯上什么目的性，可能古今相同的一点是唱和。今年五一黄金周，我们和几个朋友从大同一路到运城和芮城，然后骆家赶回深圳上班，我过黄河，又去了大荔、韩城和澄城。应我之邀，他写了《韩城—杯测》（骆家是咖啡品鉴师）、《以及：仿大荔》和《离澄城》，与我的《Cy Twombly的邮戳》里《韩城》、《大荔》和《澄城》没有半斤关系，正如我的邮戳系列与经验和生活也没八两关系。我轻松愉快地读完，学到不少新词，比如“触漫”，比如“泌水”。我好像亲眼闭目看见了他一边手冲咖啡，暂且忘记他正在译的艾基，一边思考“神的善旨意”，“想象父亲的马队穿过晨曦斑驳的密林逆光而去，却听不到任何光的声音。”是的，这位“战俘的儿子”，曾经在我的漤沟崴里虚度余生，吃着远东的海鲜，喝着伏特加，追念孟山人。

 

再没提过往事……

 

骆家

 

 

韩城-杯测

  

大白天，高端人才近视镜的厚度才看得清楚。回顾清朝康熙至咸丰年间对于俄国的认知积累，第71页隐藏了秘密。后半夜对光线的要求降低。不是批评，是火冒三丈的蟑螂飞起来撞了额头的问题不容谈判，焦虑的缺口似钱塘回潮潰堤。

 

他们新提出“触漫”概念，令人迷惑“泛二次元创作社区”行为，归集经验的后-泌水。一个精致的遗址是不被马大哈发现的，它们往往喜欢扎堆儿老砖墙旁的社火。古人选址逻辑迥异。手游专家司马建议不妨向丘处机学习一言止杀。

 

不断有传闻，有人囤积唐代的阴影居奇。党家（贾）村气候变暖正相关曲线动态修订矫枉过正。大家看法不一致的时候，树林附近群众就支持卷舌音。未来在哪里，不是一时二刻能说明白，X+Y算不出，等几年再讨论城镇化人口学量子分析。

 

譬如，无论如何，打雷是神的善旨意。土地神、河神和山神思肘良久，麦子面子李子都要，天气不小心掷错骰子。锣鼓、围鼓、秧歌订单涌进来……谢谢挂满勋章的前辈。老师说测不到咖啡豆味道，可能是语言的言质已被潮流重度污染。

 

 

以及：仿大荔

  

村里的空祖屋比城里的写字楼空置得还多，发小这几天急坏了。捡煤渣发家致富后，哈怂再没提过往事，一门心思钻研哲学方志学。跟烟杆儿上挂个旱烟袋一样，他挂嘴边的口头禅就这一句：“像此刻你拥有什么的时候已失去了什么……”

 

暗物质开始普及让县里人始料不及。惹谁了呢，是销声匿迹多年的三合会大耳朵吗？当然聋子知道是他的绰号。告示寥寥几句完善了有关三-字-经-“细-节”。连接号和引号是上面让动物园长后加的。幸亏听完舒伯特，好几位作家去了网络在线排队。他们必须实名录入网名跟新密码一样多，全是跟后台发送的天文乱码较劲。

 

有人一辈子没跟自己的父母亲大人旅行过，是那种长途、至少出门三天以上的。施泰凡•赫尔姆林七岁前想过，但没轮到。还有，你说的走夜路跟他们说的黑道根本两码事。极速的翅膀，极速的云，异乡它们不能相遇风风火火的乡愁。该受理谁的呼号？

 

跟老晋家声名远播的品字舞台不同，这里的岱祠岑楼只大而无型。跟碗碗腔也不同，同州府一直喝啤酒比较不容易拉开档次。于是教练出了一个主意，一到村口就让你换上那双奥地利紫貂毛皮衬里拖鞋。

 

 

离澄城

  

你在制达弄撒里？人走，留个念想好。也有人留名留利；也有人留图像或声音或遗憾或苦恼。那又有什么关系？父亲喜欢做梦，一生无仇人。退休不赶马队后，一度曾想留下他一生走过的路。

 

柱础演变的故事刚闹明白，这里又出土一堆文物级的拴马桩石雕。想象父亲的马队穿过晨曦斑驳的密林逆光而去，却听不到任何光的声音。那一辈赶马人一直被孤魂一般落在荒凉处寺庙淡泊明志的晨钟暮鼓低估。

 

每次出陕入晋，恁好，不出复杂原因所料，布包袱里面总会多出妹妹洗干净不知何时悄悄塞进的两个大苹果。据大伯说，我妹妹是他在壶梯山上一条汩汩冒泉水的地方捡回来的，因为自家女儿多养不了才送来我家。

 

难怪老谱上没她名字。父亲后来瞅准一次赶大集机会，拜了镇上秦氏祠堂，显灵了：香灰直立三个时辰不倒，才允许在谱书那一行旁边添上“女儿，泉儿”。可泉儿咬定她带着使命来的秦家。她必须掩盖身世不跟任何外人提起，并兑现栽种9999棵苦楝树的承诺。那之后的2066年，泉儿妹妹离家远嫁之后，她跟老秦家的人长得越来越像。

 

 

少况简介：

  少况，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上世纪九十年代翻译出版了唐纳德·巴塞尔姆的《白雪公主》和理查德·布劳提根的《在西瓜糖里》。2020年出版诗集《次要的雪》。

 

 

骆家简介     

       骆家，生于六十年代，诗人，译者。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和文学翻译，出版诗集《驿》《青皮林》《学会爱再死去》《新九叶集》（合集）《无声喧哗》，译著格鲁吉亚诗人塔比泽诗选《奥尔皮里的秋天》、屠格涅夫中篇小说集《初恋》《春潮》等，主编《新九叶集》（与金重）、《新九叶译诗集》（与姜山）。获上海市民诗歌节优秀诗歌、深圳第一朗读者最佳翻译等奖项。居深圳。

 

编后语：

      少况、骆家是新九叶派的两位重要诗人，他们相互的切磋交流频繁，这次能将他们唱和的六首诗作一起呈现给读者真是幸事，两人的互评也甚是风趣，编者一时兴起用纯正的四川话朗读了下他们的互评，想以这种方式自黑以报作者和读者。尽管风云谲变、像少况兄一样，有个“窟窿之身”通风，就可翻阅波浪，让风败下阵去。红尘滚滚，然有诗有酒有朋友，岁月仍可静好！

 

2021《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7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8月总目录

王小妮：星星像几粒没灭透的烟灰

骆艳英：纸盒里的警句

黄梵：恋物志

阿剑：一声中年的大雪正从天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