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君：背着落日，比什么都真切（6首）

 

 

等待

  

北方天气有些微凉

种高粱的人一点也不知道

这是一首悼诗的温度和节奏

一切过于安静，剩下一点低压电流

还在击打他，他的四肢，他的心肺。

 

空荡的江河为他划开了一条

回来的路，一只冠鱼狗（鸟）

从空中，钻入水里，现在

就等待牠窜出水面，那漂亮的一瞬。

 

2005,1-2021,6

 

  

致友人

 

有一件要事要办

看起来一大群人

其实只有两三个

在事物的内部旋转。

目睹他渐行渐老

天桥下，一闪而过

“又被什么隐秘击中”。

年轻时,蜗居鞋庄二楼

埋首剪贴期刊、画报

致信远方的诗人兄弟

昏暗的楼道，青春闪烁

爱情常常在傍晚来临

两张舞票,而非两张餐券

如期递到手中，一生

只跳一支曲子

他说，我俩每次见面

似在迷惘中穿越。

现在，亲切的友人

用卖过化肥的手

沏茶，翻动贺函

将新购的话筒

敲得扑扑扑响

他还是那副随时

准备发言的样子

几十年，一晃，风景

从内心退出，老伙计

用苏子的句子开场——

“东风未肯入东门”。*

 

*苏轼的诗句

 

2021.06

 

 

栈桥

    —献给漳河

  

习惯站在这里，独自一人

看老军工种下的那片向日葵

偶尔，扭头望向远处。要是从前

该有多好，一个个飞身入水

当年，他俩二十出头，牵手沉潜在

明镜似的漳河里，光亮的身姿

色情而修长，可现在，一个去了

美利坚，一个移居清迈

全然不知共同的大哥

刚刚遭遇这个苦夏的悲凉。

 

他们修这么长的栈桥，拐着弯

向水中延伸，就是让我们来看落日

或者，书写落日颂，掌中

袖珍收音机里，那个善于

讲笑话的相声人，诙谐地

唱着一首红艳艳的歌儿。

汗衣搭在木栏上，他甩臂

再踢腿，空空的鲤鱼泛出水面。

 

有朋自远方来

我得在此傻等。

 

他们从另外一个城市过来

由着他们蹦跶， 年轻人

骑着小青桔向前滚动

老情谊随着风景飘忽

一点火焰，被那队长长的

鹤影驮着，斜斜地上升至虚无。

 

谁在那头，都像是冲着这边

亲密地走动，那是要拥抱的样子。

落日下，他抡了几下手臂，巨大的

背影，在葵花地里拖曳，我就看好

这个影子，其实不用对话

背着落日，比什么都真切。

 

2021,07

 

 

橙光

  

一条木道朝北

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唯一回家的路。

有条小狗跟着

牠总爱汪汪叫

催我奔跑，这样

远处，就会看见

两个物体在楼影和

弯曲的晨光间移动。

雨天，选择桥下遛跶

鱼虾在金虾河底

乱窜，动若箭镞。

小狗突然弹跳而起

那是一位老汉熟练地

甩出了又一条小活鱼。

晚上，狗脖子

的项圈闪出橙光

正好占领这边

空荡荡，一丁点夜景。

 

2021,07

 

 

给老爸爸

 

一

 

一直翻卷不息,现在

垂挂头顶的一坨

乌云，何时拿走？

那是天上的事情。

 

一个人出来了

一群人接着出来

热爱夏日闪电的人们

也想听听雷声

黑暗压住他们

低低的吼叫。

 

只能这么认定

七月是愤怒的

一切还在绽放

他的闷脾气

刚好被点燃。

 

 

二

 

堂前一小块阴湿土地

正在消失，新打的水泥

盖住了蝉壳、刺根草

和人们凌乱的脚窝

从此，也死死盖住了

游魂往来的秘笈。

 

发亮的竹床，消失了

四脚朝天，空空如也。

井口没了，换成了自来水。

鸭子没了，换成了鸭绒背心

老爸爸夏日也要套上一件。

 

枣树没了，形状还在

他们合伙，把它

想像出来，就像

真的重植了几棵。

他们试图把酒桌再次

拖入它巨大的阴影。

 

 

三

 

孩子开始放弃对泥巴的赞美

地衣间的杏黄暗斑悄然消逝

 

时间长久地沉寂下去

许多事物冒了出来

暮色中，无法看清

彼此面容，一条道上

走过来，不是同一个爸爸。

 

落日将一枚闪亮的徽章

送到了他的胸前

老爸爸已无多言

他坐在那儿，脚下

绕来绕去，至少两只小狗。

 

2021．07

 

 

老者

 

坐车去集镇见更老的老者

看起来，他俩那样欣悦

习惯拌嘴的老夫妻瞬间消失，仿佛

今天他收下了一个听话的徒弟

仿佛中午两人合吃了一条滑嫩的鲑鱼

天空还不太糟糕，上升的气流

托起一队水鸟在远飞，他们

一直在低语，究竟是些什么

在这一个个空水塘的堤坝上飘荡?

 

2021.05

 

韩少君,诗者，生于1964年10月，1983年开始创作，著有诗集《倾听》、《你喜欢的沙文主义》、《洗浴过的工作阶级》、《夜里会有什么声音》等六部。现居湖北荆门。

 

2021《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7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8月目录

橞子：三月，一首虚度的诗

张桃洲：另一条河流

侯乃琦：天堂是座庙宇

伊沙：短诗（上）

杨泽均：陈子昂手中的那把琴

伊农：短诗11首

范雪：关于风景的往事

马萧萧：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冯晏：虫鸣像一场暴雨

高春林：飘摇之城

马克叶舟：我的生命是阴影之城

哑石：断章

周希孔：咏春诗组

刘玮：在大山的褶皱里

徐钺：一月的使徒

苏波：风从时间深处吹来

郝密雅：你用手，指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