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波：风从时间深处吹来

一只黑鸟飞临我的窗台

一只黑鸟飞临我的窗台
警惕，胆怯，紧张，令我羞愧

它的眼瞳，那移动的宝石镜面
散射又聚焦，于被赐予的世界之外

有一天你飞临我的客厅
饶有兴味地讲述那切近而渺远的重力法则

我认识你，一只，或一群
而你的陌生，瞬间令我的认知失效

鸟的笑声让我惊醒
那神与人无法撤除的栅栏

鸟飞走，带着阴影
留下领悟的契机和深渊

                                   2021.05.29

童年

这一日，童年蜂拥而来
逼着你指认出这一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是句谎言
那反复装修的房间已认不出它的母本

童年要快乐，这多么艰难
一只多义的书包压坍了露珠的宫殿

你承认你是一个复合体
而童年的棒冰已融化殆尽

你牵着童年走向会场
遥远，切近，几多张望

向前走的人不能回头
两个曾经的你永不相认

                                   2021.05.31

雨又下起来了

雨又下起来了
我不出门，便可感知到
那白居易的大珠小珠
落在江面上，屋顶上，栏杆上，什物上
那古老而新鲜的乐曲
缓慢而快捷地抵达我的耳廓
江水又涨起来了，约束的偶尔奔放
你眼睑里的水位线在上升
而你以着火的身体与麻包
压着漂移的堤岸，与沉没的渔火
在地下，饮足水的人翻个身闭上了嘴
而焦渴的人，在畅饮能与不能的馈赠
你躺在水上并不漂流
你知道，在不久的将来
它还会退回凹陷的底部，那命里的安排
而雨声一次次穿过你
那亘古的火焰低回的沙漠

                                  2021.06.13

我读西密克

一个穹顶，黑色，垂落下来
钉子闪烁，石头砸向你

深夜肉店，孤灯
铁钩，碎骨，屠刀，血的腥气

汤钵，脚趾，头发，电网
缭绕的蒸汽里是惊悚的闪电

一个声音的合唱在你的身体里响起
你沿着不同方向从此刻逃走

剧场，梦魇，诅咒，动物园
而恐惧的所罗门正不断打开

你把逃亡的技艺传授给我，不知所踪
而夺命的双脚，却被你带走

*查尔斯·西密克，自南斯拉夫流亡至美国的诗人。他随身携带着一座监狱和恐惧的梦工厂。诗的内容，大多涉及杀戮、惊悚和流亡，令人惊怖而沉重。
                                  2021.06.28  

 

 

午后的白鹭

午后的白鹭，慵懒，双音节的词
那片水域打开又关闭
而脚趾，喙，羽毛
欲飞，又停在这里，看着你
像要窥破你略带苦味的心事
红酒旋开瓶塞，注满杯子，注满水域空余的部分
而倾倒的过程抬高了水位线
自沃尔科特走后，他带走了水池与金合欢树
你仿佛失去了记忆和鸣叫
你试图走近我，恢复某种场景
而错位的热病与血糖置放眩晕的圆桌
记忆的画布噙住黄昏的落日与颤动的帆影
现在，你穿过他的水池与金合欢树，飞临我
趾爪，尖喙，羽毛，和内心的想法
在我的意识里，憩息，或飞翔

                                    2021.06.30          

 一只鸟飞过天空

一只鸟飞过天空
被你清晰地看见
自由!你由衷地感叹
顺手将珠子丢进盘中
一具小小的肉身，被羽毛托起，疾翔，转弯，悬停
肆意而准确
又一只鸟飞过
一群鸟飞过，在不同的空域
你习以为常，没有动心
“鸟是天空的一部分
就像天空是鸟的一部分一样
惟有飞翔，恣意，不被禁锢
世界方才诞生，如你们所想的那样”

鸟在笼子外飞，我在笼子里飞
轨迹不会重叠

                                   2021.07.05       

 布考斯基的烦

众所周知（仅限于读诗写诗的人）
布考斯基是个诗人
他有洁癖（仅限于对诗而言）
他眼毒，嘴毒，手毒
在大量的文字以诗的命义篡夺你的认知之前
有一年，他看到一本杂志
纽约的《诗歌》杂志，精致的湖泊
他翻看，饱满而精致的诗歌
一首首，一组组，砌筑着华美的大厦
布考斯基愠怒，作色，他丢下杂志，说道:
“唔，这里写诗的人很多
嗯，这里空无一人”

现在，遍地都是写分行的人
他们互称诗人
偶尔，老布也回来看看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很烦
再次对着那些写出的未写出的虚无的阵列说道:
“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这里仍旧空无一人”

                                   2021.07.17 

风在吹

1
七月，下午
燠热和黏腻，被雨水松开

2
而风，从江面吹来，从时间深处吹来
呜呜的声音，像在召集人马

3
卷帙生出锈迹
在你目光的打磨下，泛出光亮

4
死者被时间带走
呜呜的声音，是他们的哭声

5
你从灰烬里拿走誓言
而更多的灰烬，被吹出火与铁

6
电风扇转着，汗滴被甩出
灰尘下降，牢牢附着

7
一座塔吊，又一座塔吊，围着你
被谁带走，尚未决议

8
书掘出墓穴，唯一的赏赐
你落到底部，是亮的

9
台风有一个美好而易寂灭的名字
而被淹没的耳廓，无法听到

10
我的身体和意志
被风吹成火焰的形状

11
风吹出万物的模样
与你未及指认的灰烬的轮廓

12
风在吹，风在吹
把下午吹到黄昏

                                  2021.07.23

一个人的构成

夜半，仍未眠
操心。于那些凸凹处，褶皱处，明灭交界处
逡巡，踟蹰，徘徊，趔趄
家国，族群，个人，由大到小，由小到大
排列，比较，掂量，组合
洪水，台风，奥运，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都慢慢转动到你的眼睑和记忆的前台
鲜花，镣铐，歌哭，哀伤
铺设你夜行的隧道与旷野
椭圆形的穹顶下空置废弃的法庭
律法，公义，天平，在时间里变得漫漶不清
而星星下坠为灯，灯上升为星星
那亮度的开关被他人褫夺并丢弃
而伦理的太阳照常升起
普照。照着和平与安宁的祈愿，露水，消散
你的未知的一天，艰难启程

                                   2021.07.29

进入黄昏的N种方式

1.
起风了，清凉，它来自江面
那水晶的击打
令你通体变黑复又明亮

2.
恍惚，下午的恍惚
酒溢出杯子，洇湿桌子
那是你梦的辽阔疆土

3.
一本书躺在那里
自下午进入黄昏
它已不是原来的文字

4.
塔吊始终高于它的建筑
在下午的疯长里
我们看不见于黑夜偃卧的人

5.
鸟鸣有短暂的停歇
轰鸣之后的沉寂
它们要布置内在的厅堂

6.
光影由强到弱
太阳拖曳着它的衣袂
你的内心有节律地与之呼应

7.
电视里的奥运进入尾声
激情的玻璃由红色变为蓝色
远去的脚踵隆起山丘

8.
夏天盛极而衰，规律使然
秋天的衰草穿过盛夏的缝隙
蔓延至你的脚面

9.
电蚊香在燃烧
书们环火而舞，铅字的密语
我坐在上升的火焰中央

10.
光线暗了下来，序列
夯筑机在沉重地响着
万物被钦定，与祭献

                                   2021.08.06

【作者简介】苏波，60后，80年代末期开始写作。在国内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作品数十万字。著有诗集《一个词，另一个词》（2016）、《夜航班机:苏波诗六十六首》（2017）。文学读本《达夫弄壹号》副主编。曾获首届原则诗歌奖。现居杭州富阳。

2021《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7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8月目录

橞子：三月，一首虚度的诗

张桃洲：另一条河流

侯乃琦：天堂是座庙宇

伊沙：短诗（上）

杨泽均：陈子昂手中的那把琴

伊农：短诗11首

范雪：关于风景的往事

马萧萧：走在打铁庄的霞光里

冯晏：虫鸣像一场暴雨

高春林：飘摇之城

马克叶舟：我的生命是阴影之城

哑石：断章

周希孔：咏春诗组

刘玮：在大山的褶皱里

徐钺：一月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