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林：飘摇之城

迷惘之诗

 
这一次，所有漫过的道轨、隧洞、街区，
以及星散的村庄，所有漫过的人心，都记下了
灾难的表情。一个阔大的水域，平日里
我们期望的浩渺，这一次以社会漩涡之势
以水殇……若要呼唤，那就从5号线与京广隧道
唤回身体，唤回知觉，唤曾经走失的光亮。
似乎漫过茫茫大野者不是洪荒，水埋伏着更大的
水，映像出叠加的面孔，莫名的真相……
质问是必须的。最早抵御黑暗的是那些个施救的
路人、呼喊者……是他们，成为时间的景致，
成为人心，以及唯美者灿烂的言辞……
 
                            2021.7.21
 

 
等待黎明
 

飘摇之城，没有虚妄的出口。
雨还在下。雨眼睁睁地下……
这时我揪心于，曾经记下的——
我怔怔地抽烟，等待黎明。
 
时间简史上又多了一道苦难履历。
漫过一个城的洪峰，它以幻灭的词
挑衅你的泪腺。这时未有
阿米亥那个诺亚方舟①，我们钻进去。
 
未有更好的世界，我相信，那一声喊
是觉醒者，醒悟于生命是用来
爱——这时一个人的每一呼吸皆是用来爱
——请允许我以君往何方的暗语，
暗示我的叹息，抵御，词的长腿拔出
沼国，给身体乃至想往一个栖息地。
 
在深度的惊惧中，我知道，你
和我一样——我们都有一个陌生的梦，
等待援救。我们不止一次地谈到暗，
梦以它的光芒穿过，弄疼我们隐秘的词。
 
                        2021.7.21
注①阿米亥有诗“我们将和所有成对的生命乘上方舟”
 

 
我们在经历什么……
 

一个乐水的人突然对水有了恐惧，这不是
水的过错。就像向往城市而城市缺失了可信度。
我反对借题发挥，就像反感借机发难的人，
那个戴着眼睛的家伙在用他的刺头怪招引更多的
愤青，不得不可怜那么些盲从者，每个人
似乎都觉得自己是达达主义，身怀绝技，甚至
已超越现实的裤腿……他从来都不知道我们
尊重的真理是经历了苦难并寻求人性的真理，
我相信桑塔格说过的，我们有必要记下运动的
曲线，它流动着，就像一条河有多么优美
抑或是凶险，我们的表达这时是未知，以及
因了未知我们去寻找一种真相，当指向另一端，
就是探索一个未来。世界怎么了？大水漫过
身体，是不是也漫过了灵魂？我想起洗涤这个
词，可是洗涤很难。就像时间上滚动的是石头，
打捞的却是人心。问题是我们在经历什么样的人。
 
                               2021.8.3
 

 
桥眼

 
我从这里通往另一个城，通往
市里。它是这泱泱河水上
唯一弓起的时间。它是什么时候
废弃的？桥上观月或望远者
都去了哪里？紧挨着的桥以新的
弓起给时间以飞驰。奔腾的
不只是流水。我小时就听父亲说
流水无情。他没说时间更无情，
为什么我却感知时间的伤痕居多？
我叫它弃桥——它停摆时间。
它依然拥有着晨光，和黄昏之后
寂静的景致，三三俩俩的人。
我依然给予它赞美——我相信
旧事物是用来赞美的，就像一个
人，他有理由赞美他的过去。
曾经我刻意的在这桥上走一走，
当我站在桥的中央，我真的感到
时间在停滞，而桥下流水暗自
涌动着，当我定睛看的时候，
分明地感到一双眼睛在盯着我，
芒刺在背地盯着我，我惊疑
四顾时有一个声音在喊——
“快下来！”我不清楚来自水里，
还来自水岸。那一年洪水爆发的
第一时间，我急于想到桥上去，
而那弃桥，突然间坍塌了——
长长近百米的桥似乎瞬间消失了，
桥上站满了人，据说被那眼睛
盯着。人们因一双眼睛得以撤离。
 
                    2021.7.31
 

 
枯坐诗

 
雨隔一会儿就刷新一次记忆。
飞鸣声撞击着高悬的鸟巢，
我突然滞于诵读的嘴唇，颤了一下。
 
死者不再惧于上涨的水势，不再惧
社会漩涡里的水鬼。他们在另一
国度，明媚中有了独木舟。
 
时间窒息于一节连着一节的车厢，
我迅速回忆了一下，从未有这样的
电影，预演原始的怪事，吞噬状。
 
为什么不是预演？我们太多的饮醉——
饮醉于城市之美，饮醉于貌似
我们真的拥有方舟。饮醉于冒死。
 
一些人在坚持着，如同坚持着信念，
坚持着神明给出的呼吸，灵魂
回到身体，而不是出离丑的世界。
 
我的面前堆满了烟蒂，还有
未燃尽的，愤怒的火苗，我使劲儿地
拧了一下又一下。黎明还不到来？
 
                        2021.7.22
 

 
夜读

 
窗外的雨一直下到浪花涌动，
似孤鹤弄出飞鸣。短暂的停电，
我读至俯江长啸的动容时刻①。
这个间隙长长吁了口气，暗自想，
每个人的身体里或有一叶轻舟，
在紧要时划过生命的险境，抑或
听任其游走，给自个一次漂泊。
时夜将半，还有多少人未能入眠？
这时并不是谁都有鱼和酒，
在醉意里仙游，并写下仙游诗。
曲中人唱与不唱都有一个辽阔的
疆域，给时间一个声音，像雨
敞开一种呼吸。我在舍间转悠了
一圈，慢慢撇开外边的声啸，
让时间收缩到孤寂，什么也不想
而回到词。山高月小是一个
世界，水落石出是一种真相，
时间终究属于我们的，探索之词。
星光。飞翔。畅游者的长天
在于要一个虚幻之境。诗向上游。
这时我也自问。时间有一扇门。
 
2021.7.26
注①苏轼《后赤壁赋》“划然长啸”，“风起水涌“场景。

 
 
作者简介：高春林，1968年出生。写作有诗歌、评论、散文等几种。主要著作有诗集《夜的狐步舞》（2010年，河南文艺出版社）、《时间的外遇》（2013年，阳光出版社）、《漫游者》（2016年，长江文艺出版社）、《神农山诗篇》（2017年，长江文艺出版社）等，和随笔集《此心安处》（2013年，长江文艺出版社）。有诗歌译介国外。主编有诗歌选本《21世纪中国诗歌档案》。曾获第三届河南省文学奖、第二届（2017）十大好诗、诗东西诗歌奖等奖项。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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