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均：陈子昂手中的那把琴

1

你将我高高举起，是命运对我的辞退
重重的一摔，将风划开一道伤口
伴随着坚硬的冷漠，甜美没有吟出
你摔碎了我的骄傲，失去与手指
温柔缱绻的爱恋，仿佛斩断
一个贵族的前程

2

没有料到，这就是我的死亡
支离破碎的解体，散乱地扑伏在
冰凉的尘埃，天籁般依附在
身上的旋律也舍我而去，这是我青春的沦落
我想，我是否是你的一个预言
正当最好的年华，却被辜负。正当大好的壮年
却被世事催逼到凋亡

3

一把琴，如邻家少女初长成
光彩照人的妙龄，头颈皙长
琴头如髻高挽，弦如青丝流瀑
腰圆如贵妇。那琴可弹，揉，抚，挑
音色飘飞款如羽衣，悠燕绕梁

4

圆的琴肚像一枚棋子
与人生对弈，你下手太狠
琴在你手里，你没有犹豫，把玩
没有妥协，后撤，更不会悔棋
你在热血的冒险里一路狂奔
不怕翻车马失前蹄。你心里想的
如张爱玲所说“成名要趁早”

5

是的，比起你的报国志，我只算一个
温柔乡，玩物丧志的器物
你灭了我，是为了走向更壮阔的天地
强壮你高贵的自尊，从此
你的光明逐渐展开，我看到了你的壮士断腕
此时，我也有宁为玉碎的超然

6

你没有看到琴弦上星光的翅膀
朝霞，仿佛横空出世的白狐
一滴发热发烫的暖流就淹没灵魂的柔软
那随飞的羽毛不是落叶，阳光的飞絮
会从耳朵隧道轻抚你内心的哀愁。那琴
一把灿烂的温柔，黑暗中的知己
你的颤动一定会让暗夜的愁苦纷纷退让
我想，它不会吝惜它的音色，它会唤醒
那些酣睡的优美，它的高山流水
一定会有轻风和虹霞与你全神贯注
的聆听撞个满怀。你惊世的一摔
仿佛一曲倒叙，剧情里的惊呼
仿佛叹息的旁白，弦中晶亮的音
在弧线的轨道中拐弯，然后
在嘎然中重重地触底

7

佛说，器物也是有命的。从我
诞生的那一刻起，琴师的精湛
赋予了我的高贵和与众不同
你的鸿鹄之志锁定京城长安，并且
目光深藏犀利诗语
在历史的坚硬里寻找突破，我认定你有
青铜蜀人凸长的目光。你站得高，犹如站在
家乡川中最高的武东山上                

8

公元659年。那一年的金华武东乡
地一定生了灵气，土地神偏爱这方水土
也反证了这方水土的善良、淳朴、宽厚
这方神奇的土地接纳、养育、造就了陈子昂的
才华、果敢、以及报国立功凌云之志
他内心装的是国家之计，民生之苦

9

陈子昂内心强大与他童年的丰裕有关
他的经历想法，与日本文坛鬼才三岛由纪夫相似
为了前程，产生影响力，陈子昂摔琴
三岛由纪夫自杀。腐尸上开出黑红的花朵
你的标新立异，是向命运邀宠
心中的雄伟
不是虐待，是想用琴作一把天梯
不是病态，是入仕制度的促狭
你特立独行的一摔，似一把开山斧
砍开命运之门。你已认清了自己
不想平庸，哪怕
把生命当作一场冒险

10

艾青说，大堰河，我的保姆
你门前的涪江，也是你必不可少的滋养
你曾在河里浪里白条，捞鱼摸虾
从汤汤水上明白了人事，你的想象在这条江上
萌芽。多少次，你差点被这条河攫去
收为龙王童子。又亏了这条河
帮你扬帆远航

11

你的一生，被报国的长剑牵引
战马啸啸。你的谏疏如一把标尺
量朝庭，试奸佞，把那跑出道外的
豌豆蛀虫匡赶回正道。安人、息兵、缓刑
你的标尺有时又退回为一把剑
剑许多时候是向外的，反过来                                                    
有时候它也会内卷伤了你自己。武则天拿你
像你手里的那把琴，乍看亮丽
新奇。她掂量，把玩，并不轻抚重视
最后还是把它弃之于地

12

吃了雄心豹胆。你的手中始终握有一把
代表百姓的无冕之剑
朝堂之上，你的语言不转弯
书生意气，和武则天不对表
初生牛犊，不顾场合，不解风情
你在城里扛竹杆，直来直去
你不知道，武则天的耳朵也是通的
这边进，那边出

13

你喜欢听战马斯鸣奔突，观雄鹰展翅高翔
身上一把雄性的剑，像一名枕弋待旦的士兵
时时都想出击，革除
你的剑没有私心，我们
从你的剑锋里看见了骨气，听见音韵顿挫
的金石声。闻到了汉魏风骨正始之音
你用剑光建功、爱民、你将一生视为
不可退缩的战役。两次从军出塞
长剑出鞘，让敌军的双目受到锋芒钝击

14

公元垂拱二年（686年），大唐安西四镇
边境紧张。摒弃座而论
这是你的知行合一。你的脚深涉内蒙
额济纳旗，西至甘肃张掖九泉
西北的苦寒坚强了你，战争的残酷启发
队伍勘忧的现实。官僚、腐败、排挤
你反战，反对穷兵黩武。主张民众休养生息
你是站在人民一边的，你没有犹豫
不怕站错队。文死谏，这是你的职责
我们看见你的忠心赤胆

15

公元696年，随武攸宜征契丹
或许，这次是你的人生转折
参而不谋，请战不允，反遭降级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这个世界配不上你的浩大

16            

你把幽州台登成千古绝唱。那次
一定是你与琴的琴瑟合鸣。此时的琴之不幸
诗家幸，彼此相得益彰。犹如射洪武东的
地灵人杰，伯乐与千里马
你注定是不凡的，注定是射洪千年的骄傲

17

寒冷汪洋一般袭来，风如透骨的剑
凌厉飞翔的落叶蛇蜥般从四围逼近
你像一只受伤的豹，呼吸伴着时空零乱
手有些痉挛抖动，难以觉察的心神有些摇晃
你吟出来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你的心情洪水滔滔
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来者”。来者在哪里
是藏在黄金台后面吗？你拈起一枚凋零的花朵
凝视良久。都枯萎啦。人一辈子
非得越过一大片干汗贫瘠，地形险恶的荒野
才能跨入豁然开朗的内心平坦
“天地之悠悠”啊，天地悠悠到毫无意义
就是生命的浪费。不
我要让黄金台上有黄金，我要让花里有香
白云有雷鸣和闪电，我要让我的涪江过尽千帆
是啊，人生尽管是一片无法摆脱的混沌
我要拔开迷雾，让阳光站出来                 

18

一天，我试着从你的剑芒中现身
子昂兄，我本是你的笙歌快乐
而你自己却把它打碎了。我知道
你是为了理想，而弃绝安乐。我也是为了
忠贞你这样的英雄而藏身。而今
你报国之志难伸，我多想还回原身
为你弹奏一曲宽慰。而你
只用了二指在剑身轻轻划过，指间听见了
轻盈的嘤咛声，仿佛一声叹息，你轻轻地
摇了摇头，似乎在心灵已无奈地放下了一切

19

当你把剑换成笔时，笔也暗含剑锋
如豪杰狂舞，笔力雄健，斩杀诗歌
空洞低俗。你的人生波涛汹涌
举笔为旗，与齐梁的繁丽拼杀
杀出初唐的兴寄率真，用笔树德息人

20

我知道，你要把剑换成笔来倾吐
像杜鹃泣血而歌
用道医治自己的内心
用诗与鹤的目光安慰自己
你曾在读书台发愤，本想学得文武艺
卖与帝王家，却遇了不知好歹的主子
你的生命是严肃的，仿佛带着某种使命
为万世开太平，为往圣继绝学

21

你的笔似天扫之帚，扫当朝时弊
扫无病呻吟，让风雅吹彻《修竹》
吹开盛唐云开日朗，骨气端翔
你的一生被你摔碎的琴附体
它作为琴的一生没有得到抚弹
作为进取的一生，你的抱负也不会
得到施展。它的名贵没有得到珍视
你的仕途也不会得到重用
一报还一报。这如
大自然也是有生命的，采伐过度 
也会有地震海啸

22

你的笔含着悲愤，苍桑与辛酸
而你如盛唐杰出的音乐指挥家
唱出了即将到来的诗歌繁华
你的笔为锄为夯，为盛唐诗歌开山奠基
如火如炬。旗手
引领一个诗的盛唐

23

我用目光将你的诗剖开，看见坚硬的诗骨
你把骨头作成诗，铸成浩然之气
吹彻盛唐
营养了李杜的筋骨，风雅了所有的“来者”
你的诗是经过挫折磨砺的，笔尖上
有着剑一样强劲的穿透力，犹如蘸满
夜色的星月，有着结实坚韧的烛照
 
24

目光追古。书、赋、表、序、碑文
如稻麦之香。《谏灵驾入京书》
你螳臂挡车，区区之身阻挡恶流
“若将高宗灵柩迁回长安，长驱大驾
千乘万骑，遭殃的还是普通百姓”
 
25

你仕途的门关上，诗歌的门却幸运地打开
你的不凡，为盛唐开拓深远的感召
你如繁茂的春花，李白到你枝头摘一朵“麟凤”
杜甫采一朵“雄才”。还有一朵被王适
命名为“海内文宗”。你的花幽香深远
白居易还在你枝头采到了一朵并蒂莲
他把你与杜甫并称
“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
 
26

追求无止境，在某方面打断了
必然在另一方向发出新枝。琴是你的
一柄重锤，突破命运的封锁
你想从旧的泥潭中挣脱，一直在政治
文学中游走，一直都在报国、立功立言中
痛苦矛盾。你吸取曹魏精髓，咀嚼
打碎、重铸，让《修竹》发出新枝                

27

你诗歌的目光，第一次从宫庭台阁
延伸到了山水塞漠，让诗重新回到了现实
接上地气。你的笔如梨尖
在岁月的僵硬里，深耕新的疆域
 
28

《登幽州台歌》短短的二十二字
像二十二滴眼泪，二十二声字字泣血
时间是长长的冷漠，空间悠悠无垠
你慨叹：“昔日招贤台，已是这般荒废
燕昭王如今去了哪里”？你的一生
政治是你的阶梯还是拌绳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政治是黄金还是毒蛇
何等讽刺，你的忠心最终演变成“逆党”
 
29

或许“道”是你最后的躲避，甲胄
不是看破、而是寒心、绝望
渴望建功立业，是这个世界辜负了你
卧疾家园，丢弃纵横策
仕途的艰辛击倒你。你想求仙学道
向往无忧无虑的神仙世界
被迫遁入，观化于林中
你想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重新筑造功业，才是你内心的骨子
 
30

从武转文，以道医政
逃出是非地，坐于八卦双鱼图
仿佛置身云端思索，你的目光
不再局限于个人仕途，对整个社会宇宙
进行思考，仿佛超然世外，冷眼俯瞰
芸芸众生，不愿再看世人愚昧互相倾轧
这是你内心的逃离、解脱、平衡
在现实里突围，抽身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的，我已看见
你乘诗文的翅膀飞升，仙风道骨
在我仰望的星辰中盘旋           
 
31

此时，天星已去，你不是羸疾而垮
哀父而毁，被段简的淫威击倒
更不是被一根轻轻的蓍草压垮
壮志难酬
“天命不佑，吾其死矣”。你彻天而嚎的悲声
传递给射洪人千年的伤痛。你的根
从河南移来，给射洪人带来幸运
我们辜负了你，没保护好你，愧对于你
 
32

时年四十有二，你如一根易燃而有骨气的香木
我们只看见一堆生命洁白的灰烬
阴谋，苛政。这不是你的时代
安排你下凡的值日公曹可能掐错了时日
子昂公，你下次来时，请支应一声
若再有段简这样恶吏，我们决定
掀翻他的桌案，舍一身剐
也要把他按在马下
还射洪风清月白
 
33

武东山是你人生的背景，底气
也是你的骨气脊梁
公元762年，安史之乱，杜甫入川避难第二年
他踏上了射洪土地，怀着对陈子昂的景仰
乘船沿涪江而下，从三台县来到射洪金华山
凭吊陈子昂读书台
 
34

《感遇》诗，“圣人不利已，忧济在元元”
陈子昂与武东山比肩的高度，令子美倾慕
他来到射洪武东马家沟陈子昂故居
迎接他的是故宅的荒凉凄惨
走到板板桥（今人叫思贤桥），在那里
久坐、哀思，“我是远方人”

35

你悲愤难忍
在心里骂万恶的嫉贤杜能，万恶的县令段简
你写诗感慨，“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
有此文坛双雄会，我相信，射洪武东山
下的马家沟不会埋没，它如思贤桥下的流水
萦绕我们生生世世。生于喧嚣，死于孤独
陈子昂，字伯玉，唐高宗显庆四年生
 
36

公元2020年6月8日，四川省公布第二批
历史名人名单，陈子昂名列前茅
当历史的心情念及你的所思所想
射洪人以你为骄傲。我们应该“合着黄金铸子昂”
对我这个射洪老乡，你的“来者”
你是我一生的楷模，启蒙。如今
蜀中名山，金华陈子昂读书台
几经损毁，又几经重建。虽如花开花落
却依然傲霜挺立，金华山后山
依然屹立陈子昂的青铜雕像
依然挺立着那个正直、刚毅、文采斐然的
一代文宗

37

那朵秋风中芳华调零的兰是你吗
它也如你一样的失意苦闷？你虽身处繁华
却感到内心的“空林”
那时你寄来的修竹，还是一根笋
而今已是屋外千杆，你吹来的唐风
已是竹音涛涛，音色里有建安风骨
你接过三曹的豪迈大气
有所为的衣钵。是的
你手里那把报复的琴，一片一个劫数
它像一句谶语，预示你一生的坎坷
一把琴也是有生命的。你把它的盛年摔碎
它把你的一生打残
而你，在残碎里开出凄美的花

 

诗人简介：   杨泽均，四川射洪市人。 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曾有诗歌获中国作协《诗刊》社2017年“子昂故里·诗意遂宁”全国征文三等奖。2012年四川省首届农民工“非常梦想”原创文学作品大赛诗歌三等奖。并有其它作品在《四川诗歌》、《天津诗人》、《今古传奇》、《金田》、《天府》、《意林文汇》、《南叶》等省市级报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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