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短诗（上）

 
《鸟鸣》

天空是饼
芝麻鸟鸣

《春雷》

前天晚上
雷声隆隆
令人恐惧
但一想到
这是春雷
一想到
＂春雷＂一词
心情便转化成
振奋

 
《思想工作》

徒儿甲
今天踢球
不开心
一个去年夏天
比他矮的女生
长过他了
我安慰他说：
＂女生先长＂

《他们是这样成为后疫一代的》

对于60岁的老人来说
两年占生命的30分之1
对于6岁的孩子来说
两年占生命的3分之1

《土耳其片》

看新闻还以为
他们支持
伊斯兰国呢
一部电影
便知真相
这就是
艺术的力量

《触目惊心》

大屠杀后
万人坑中
尸体累累
被撒上石灰
像石雕倒下
坍塌在大地上

《大声质问》

在人类苦难史上
被呼唤最多的神
是哪一尊

《战争启蒙片》

我们小时候
觉得打仗很好玩
常常玩打仗
那可真是
一代熊孩子
我的头一部
战争启蒙片
是前南巨献
《苏捷斯卡战役》
里面人与狼狗
在战场上互咬的镜头
吓尿了我的蒙昧

 
《立夏》

人间
将最后一丝寒意
甩入我心

 
《冰雹》

有一年
是初中时代
正在上数学课
外面突降冰雹
申老师——老申头
呼之为＂下雹子！＂
他的孙子孙女
也在我们学校
孙子叫申宁
孙女叫申宇
都有运动天赋
形如金童玉女

 
《俄片》

1917年
二月革命后
一个军官说：
＂沙皇退位了
我还有祖国＂

 
《蒙古片》

铁木真
选新娘的标准
脸要圆
眼要小
脚要大

  
《即时诗：楼下》

从窗口望出去
一个体形
健美的年轻人
在楼下空地上
练习走路
哦，是去年夏天
和我踢过两脚球的
那个前职业球员
怎么都快一年了
反而退步了
看来足球真是
一项危险的运动
可什么又不是呢

 
《小风景》

在草坪中心
端坐着一个保洁工
以标准的打坐之姿
但肯定不是在打坐

《动物诗志》

鬣狗宝宝在娘胎里
便看见了
便长牙了
落地之后第一件事
咬死孪生的兄弟姐妹
多咬死一个算一个

 
《樊记肉夹馍》

最有名
未必最好吃
这是食客的常识
百年老店
在今天的用途
通常是用来
蒙骗外地游客的
但有一点
值得肯定
它是传统的
坚守者
绝不改革创新
馍厚厚实实
绝不外焦里嫩
肉满满当当
绝不缺斤少两
一看就是
从追求吃饱
那个时代
过来的
吃好永在其次

《点点滴滴》

第一个
把西安肉夹馍说成
＂中国三明治＂的
是初中教我英语的
刘怡老师
在1980年
这是一种创造性的
说法和语言
正是这点点滴滴的好
不断地影响着我
一步步远离傻瓜

《伊拉克片》

乡间公路上
卡车后箱中
搭车的侏儒
与羊群等高

《美剧》

一个毒虫说
交税太压抑了
比上教堂还压抑

《美剧》

毒贩子
在戒毒会贩毒
说：＂太难卖了
感觉到一股正能量
扑面而来！＂

 
《立夏》

不怕乍热
喜欢流汗
这一年来
身心之中
有太多寒气
需朝外逼

 
《奥地利片》

老妪问其老伴：
＂你为什么不同意
让咱家的老狗安乐死？＂
老伴回答：
＂我不是也不同意
让你安乐死＂
 
《读》

母亲节的诗
分两种
有妈的
没妈的
撒娇的
撒不了娇的
 
 
《鸟鸣》

只有星星的琴键
才能弹奏出鸟鸣

《鸟鸣》

白夜里最亮的灯

 
《致诗人》

诗人，你感觉好
就靠自己的感觉
来面对一切
（感觉不好还是诗人吗？）

假如你感觉不好
那就先去弄通
天下所有的道理
而不是半瓶醋乱晃荡

 
《换个例子》

假如
一个诗人
因有疾
接受脏器
移植手术
他或她
把这事儿
写下来
写成诗
只要写得好
《新诗典》
就会推
假如
我和这位作者
因此而受到非议
受到终极道德审判
惟一的回答只能是：
＂不！滚！＂

 
《回帖》

听说我文本恶
假如我文本恶
说这话的人就不晓得
先锋的北朝哪儿

听说我人本恶
假如我人本恶
说这话的人就仍是
一个在江湖酒桌上
被老流氓欺负的无名小卒

好吧
就算我恶吧
你的偶像布考斯基
（你怎么配当布粉）
就不能叫作善

《美片》

存放在冰箱里的手枪
一定会有用上的时候

《澳片》

对于澳洲土著人来说
失去了传说
就等于没有历史

《清晨鸟鸣》

天空本来只有空
鸟一叫才有了灵

 
《自省》

我为什么
容易交到疯子
这是因为
我容易对诗疯子
有好感

《忠告》

昨日教师座谈会
我有两句
对青年教师的忠告
没有说出口
一、不要只是做论文
而要真正做学问
二、讲课勿学普教网红
做老师不是做演员

《以色列片》

在以色列
为犹太人
当过义工
是德国公司
招人时的
加分亮点
本片女主
为此而
踏上旅途

《以色列片》

以色列小伙
问德国姑娘：
＂你祖父母
是干吗的？＂
后者反问：
＂你是想问
他们是纳粹吗？＂

《以色列片》

在耶路撒冷
一个阿拉伯姑娘
对一个德国姑娘说：
＂大屠杀
不该成为种族隔离的
理由
当心他们对你进行
道德讹诈＂

《小人之心何以能度君子之腹》

我自己很想去伊朗
单为牛逼的伊朗电影
也想去看看呀
但却从未列入《新诗典》
的出访考虑
怕同胞女诗人
受到心理上的伤害
哪怕是一点点不适

《伊朗片》

老冒充男性
混入足球场的
狂热女球迷
构成了一份
警察手中的
黑名单
 
 
《美剧》

墨西哥毒枭的
老打手
最后的仇恨
只能表达在
养老院中
轮椅之上
斜鼻歪眼
口吐白沫
他是被对手
留下来
受活罪的
忍看本帮全覆灭
昔日朋辈成新鬼

《伊朗片》

德黑兰
可怕的雾霾
已被伊朗电影
很好地
转化为燃料

《伊朗片》

我知道
在一地鸡毛
烦不胜烦之后
必见坚毅的人民
给人活下去的勇气
并非只靠一条
光明的尾巴

《鸟鸣》

清晨
树上的鸟儿
对着广场舞乐欢叫
像在嘲笑
这人间俗乐
呕哑嘲哳难为听

《比利时片》

男主对摇滚的定义：
＂美妙的噪声＂

《心理平衡》

小学校园霸凌过我
又被我反制的主儿
在天上
未能逃过83严打

《玩笑》

喜欢欺凌弱者的人
都喜欢这么反问对方：
＂你怎么连玩笑都开不起？＂

《诗人的立场》

一个中国诗人
严格说来
是用中文写作的
美籍华裔诗人
选择支持
巴勒斯坦
是因为达维什
（巴文化部长）
生前邀请他
去参加过诗歌节
还受到了
阿拉法特的接见
如果换成
阿米亥请他去
沙龙接见了他
他就会支持
以色列

《蛋与墙》

村上春树的说法
在蛋与墙之间
选择蛋
引来一大流俗

但如果
蛋是恶魔下的蛋
蛋将孵化出
鬼仔呢

 
《啪一巴掌》

一只小蚊子
以吸你的血为生
还老嚷嚷着
要把你从地图上
彻底抹去
作为民族
作为国家
你该怎么办

 
《奥地利片》

十九世纪
普鲁士
一个诗人
在贵妇圈里
寻找一个
愿与他
共同赴死的人
终于找到了
是一个身患
绝症的贵妇

 
《生日志》

每逢生日
比点亮蛋糕上的
蜡烛更重要的
是为亡母点燃
一根香

 
《人》

大屠杀幸存者
带着屈辱死去
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大屠杀刽子手
怀着忏悔死去
是好人的一厢情愿

《荷兰片》

一个纳粹军官
的子子孙孙
全他妈是坏种
不正确又怎的
看起来很过瘾

《不屑》

先不说李白也忧国忧民
先不说杜甫也歌唱山河

认为李白歌唱山河
是爱国主义
杜甫忧国忧民
是恨国主义者

抑或杜甫忧国忧民
是爱国主义
李白歌唱山河
是不管国家安危人民死活者

难道你要从这二者之中
择其一而从之乎

别跟我玩过家家了

 
《先锋》

塞尚比梵高
命好一点点
死前终于读到
年轻一代画家
为自己写的评论
遗言曰：
＂我生得太早了
我是属于你们这一代的＂

 

作者简介：

伊沙，1966年生。当代诗人、作家、翻译家、编选家。《新世纪诗典》主持人、《中国口语诗年鉴》主编。 

2021《南方诗歌》6月总目录

2021《南方诗歌》7月总目录

橞子：三月，一首虚度的诗

张桃洲：另一条河流

侯乃琦：天堂是座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