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卫军：原谅我的做不到

 

红  日

 

你和我，每天

相逢和告别。至今无人

告诉我，你来自

哪里，又将去哪里？

 

无法否认，你炽烈的外表

与我内心的火苗，互为影子

不敢靠近，又不忍

分离。你的生命源头

 

是一片海，我的内心

是一条河流，一次又一次

波涛跌宕，一次又一次

粉碎了痴念。历经过生死

 

慈悲，才会散发

越来越平和而温暖的火焰

像一杯红酒，慢慢点燃

一线萌动的希望，吐纳出

高贵而魅惑的玫瑰红，抚慰

一个异乡人的彷徨与孤单。深夜

 

从此不再哭泣和流泪

 

 

口是心非

 

在每个词语后面，埋下

一个伏笔，等你来补充或戳穿

甄别灵犀的有无

 

在每一道路口，安插

一些石头，提醒我的担心

希望你能够懂得七分

 

在每一个梦里，假借

虚拟的人物和空间，表白

担惊受怕的脆弱和羞涩

 

即使，在人群中瞥见你

却假装陌生而离开，故意放慢

脚步，伸长耳朵，用偷窥的眼神

使劲在人群中把你找寻

 

到如今，我和你

正越走越远，伸出的手

已无法再与你牵手和拥抱

 

 

狭路相逢

 

想象，在生活面前

往往异常苍白。阴晴圆缺

 

不过是人生的一个个小程序，日子

其实更像是一个又一个的补丁。当生活

 

无法按部就班地继续，一个生命

面临的要么是一个机遇，要么

就是一种危险。求生的欲望

 

是生命的一种本能，抑或

条件反射，其实

更多的是一种心理恐惧。唯有

 

理解了死的纯粹和必然，才能更加懂得

生的偶然和活的艰难。生命的意义

 

往往潜伏在生死之外，我们

却一直习惯，在生死之间

寻找标准答案

 

 

 

 

不要问我是谁

 

夜晚。潜伏着崇山

河流，险滩，悬崖，以及草地

平原和花海，彼此之间

你拥我挤，像争夺

出席一场盛会。夜空中

 

绽放的每一朵烟花，瞬间的绚烂

或惊艳，都是一种恩赐——

无一不被命运暗自宠幸。即使

 

过眼飘散，粉碎，沦为一粒尘埃

也是生命最好的礼遇。不必

 

为余烬叹息，也不必

问我是谁，把掌声和欢呼

献给那些——

黑暗里，怀抱希望和激情

不幸阵亡的无名者。所有的幸运

 

都是在生命的尸首堆上开出的花朵

 

 

最后的夜晚

 

灯火，越来越

沉闷和安静，恨不能

将两个影子折叠，除掉

一个对手。空气

 

变得局促而呆滞，一只野猫

在叫春，像上演一出

没有台词的悲情戏。角色

 

互换，空间对调，悲喜

瞬间逆转。不再揪心

 

此刻诀别的哀与愁，而是

未来的不可知。夜

 

越来越颓败，一点一点

沦陷于灯火的堕落和失守之中

 

 

牵挂一座城市

 

梦中。一次次彩排

潜入一座城市，一起

去看一场流星雨。连绵的阴雨

 

像一道咒符，阻断

两颗心的一次次偷渡，留下

一片片空白去想象。牵挂

 

在此地和彼地之间穿梭，孤独

是最忠实的伙伴，日日守候

在长夜的窗前和尽头。一颗种子

 

四处找寻一块栖息地，挣扎的自由

在阴晴圆缺的日子间穿越，历经

一次次彻夜的谈判。一只喜鹊

 

在枝头欢叫，像一个义务调解员

没有谁，主动向春天

妥协与和解

 

 

多希望，像个孩子

 

睁眼。有时看到周围的人

都长着三四颗脑袋，四五只眼睛

他们异样的目光和神情，好似

我闯入了另一个世界，进退两难

不敢抬头和说话。努力闭眼

 

跌撞着回避和逃离，依然

无法消除心理的恐惧和残酷——

无论是颠倒黑白，还是

众口铄金，都让我

无法全盘接受。唯有

 

从一个孩子单纯而清澈的目光中，找到

一把钥匙，相信万物

都充满善意，整个世界

都没有欺骗和伤害，每个人

肉体和灵魂都是干净的

 

 

打开爱情

 

三月，桃花率先

袒露笑脸，疯狂地开着

忽略掉嫉妒和凋零，为春天

暖场。没有人会在乎

 

一场春雨的心思，奔向

大地，落入泥土里，侵入

一些草木的根部，以及花蕾的

内部。在目光不能抵达的

 

黑暗里生长，适时将一朵花

或一枚果子挂上枝头，替誓言

出庭作证。剥开一枚光洁炫目的橙子

 

我早已不记得，逃过了

几场风霜雪雨的摧残和追杀，只知道

此刻舌尖上多汁的甘甜，让我

说不出一句赞美的话

 

在深夜，倾听

一只橙子的啜泣

 

 

多年以后

 

甜蜜的余味，驻留

在一出恶作剧里，尘封

于两颗大白兔奶糖中。一次

 

突发奇想的装病，蒙过了

年过半百的赤脚医生，萃取

几粒红白黄色药片的苦，换取

奶糖的一丝甜。伪装的天真

 

击败了母亲的疼爱，透过

焦灼的目光，隐隐嗅到

吮吸糖果的幸福。如今

 

多想吞下生活更多的苦，换取

母亲的一丝疼爱，然而

她已不在身边，这算不算

一种残忍的报应

 

 

不知道，我将被带往何处

 

头顶的星光是无辜的，脚下的大地

也是无辜的。一个人的一生

不过是在天地间的一次限时旅行，天黑

不能改变，天明也无法篡改。我们

 

被时间的缰绳牵引，接受

阳光的恩泽，承受风雨的洗礼

日出日落，完全不顾及

你的心情好坏，不考虑你的目标

是否需要提前或延期，就那么

闷着头往前走。一波又一波的人

 

不堪疲惫而累死在半路上，还有

那些跟不上节奏的人，不得不

放弃前行，随时等待死亡

偷袭。我混杂在

 

浩大的人群里，像一只蚂蚁

不知将被带往何处，但我知道

死生的命运，从来就不

掌握在我的手中，或脚下

 

 

请把我的心寄存在今夜

 

气温骤降。夜幕下

一盏盏路灯清冷而孤单，河水

也压低了嗓音，行人

稀疏，背影匆忙。一弯上弦月

 

忧郁而迷人，拥堵的人间

只能容纳下两个人，一颗心

也只能供一叶兰舟停靠。空气中

 

无家可归的灯光，像

一个个丢失灵魂的野鬼，四处游荡

偷窥着人间的悲喜，一会哭

一会笑。风吹过

 

隐隐有暗香盈鼻，公园中

梅影婆娑，幽幽绰绰，脑海里

依然是含苞欲放的模样。没有

 

花开，就不必担心凋零。如果

错过了今晚，明天

就只剩一片地枯萎和叹息

 

 

又一阵风刮过来

 

犹记得，一阵风

刮过旷野，天地间

掀起了一场生离死别，叶子

像一片片的雪花，纷纷

逃离了枝头。流水

 

渐渐停止了歌唱，大地

村庄，同时陷入了颓败和冬眠

只有麻雀，还在田野和屋檐下的空地

一刻不停地乞讨生活。又一阵风

 

轻轻刮过，草木和炊烟

慢慢从睡眠中复活，一只鹰

从高空俯瞰人间，把内心的悲悯

和叹息投射在大地上，变成

一群群牛羊，替它的影子

守护和喂养众生。无人知晓

 

风，一阵接着一阵地吹，草木

一年又一年，渐渐从幼年奔向暮年

 

 

打开一枚橙子的内部

 

桌上平躺着一枚橙子，一束光

沿窗户偷袭了静谧，艳丽的光泽

充满一丝甜蜜的诱惑。不忍

 

多看几眼，一把水果刀

轻易打开它的内部，来不及抽出

一道道眼泪般的蜜汁，顺着

刀刃的轨迹滴落。依稀

 

看见三月的春雨，潜入一朵花

内部，潜入树的根部，安隅

黑暗中生长和修行。九月

 

禅修的雨水，驯服了

蛮横的骄阳和风暴，从树的根部

回到枝叶繁密的树梢，回到

一枚橙子的内部。完成

 

一趟几个月的旅程，多少熟悉

变成了陌生，多少悲伤

结晶成了一滴滴蜜，圆了

一个又一个的梦

 

 

中  毒

 

曾经，喜欢过

色彩鲜艳的蘑菇，会讲人话的

鹦鹉，书本里的爱情，别人的父母

以及没去过的远方。多年以后

 

好奇和偷窥渐次隐退，慢慢喜欢

家里的淡茶粗饭，不粘不稠的

亲情，路边的花花草草，以及

老家房脊上的瓦松，年久弃用的老井

布满皱纹的父老乡亲，甚至

一块没有墓碑的孤坟。我原谅了

 

沧桑和麻木，学着接受日出日落

月亏月盈和生老病死。喜欢每一天

平淡而琐碎的生活，像一个女人

痴迷于一管管含铅汞的口红

 

 

留  守

 

九月的玉米杆，如同

丢失了孩子的父母，目光

呆滞而无助，并不比

一个迷路的孩子更幸福。秋风中

 

沙沙沙的啜泣，像一首挽歌

唱给不语的大地，等待

春风剃度。那些留守乡村的人

 

生命被剖成两半，一半随着孩子

去了远方，一半留下来

守候着残躯，当它们再次团圆

生命已完成了一个轮回

 

 

冀卫军：男，陕西商洛人。陕西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24届高研班学员。有诗歌、散文、小说在《诗刊》《绿风》《延河》《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台港文学选刊》《奔流》《鹿鸣》等报刊发表。已出版散文集《四眼看世界》，诗集《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