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瑶：小片断（组诗）

 
苍耳
 
无数苍耳粘住我的裤脚
恋恋不舍的样子
那一株不起眼的植物，别名：葹
却有一个风韵十足的名字
像来自民间的女子
一瞬间，在我沧桑的一面
却有了细微的心动
一株苍耳，在《诗经》里匍匐前进
来到我辽阔的纸上
以极强的依附力，占据我的内心
在那个阳光的午后，它躲在
故乡偏僻的一隔，躲在
被阳光遮挡的宽阔叶子后面
羞羞答答
 
 
在秋天深处
 
有很多故事，在秋天深处
隐藏着太多的暗喻
比如一株稻谷，弯下了腰身
这个时节，一同弯下腰身的还有很多
一株高粱被收割
比如父亲，弯下的腰再也直不起来
我们在秋天深处，讨论
身体最硬朗的部分
此刻却变得柔软
 
秋雨绵绵，气温骤降
总会让人怀念刚刚过去的夏天
一只蝉，能否走过秋天
抵达明年歌唱的枝头
 
风吹醒沉甸甸的仲秋
一枚种子投胎转世
在来年的秋天
找到前世低垂的、谦卑的影子
 
 
微凉的苦
 
祖国西南，黔之东南，某个村庄
太小太小的村庄
像一枚邮票那么大小
田野里，皱褶一样的土地
遍种苦瓜
 
撒下一粒种子
石缝间、墙根边、门前屋后
苦瓜也能生根发芽，长势蓬勃
季节深处，一场春雨过后
你把二十四节气唱成一首歌
苦瓜，苦瓜啊，一遍遍
把生活的苦唱成了歌
 
你也把苦瓜种在心坎上
那时候，我们都是苦命的孩子
耷拉着苦瓜皮一样的脸
互相倾诉满肚子的苦水
 
内藏真火，不露声色
用微凉的苦，告慰灵魂
苦到极致，一定是甜
会在梦中笑醒，你喃喃自语：
村子的苦日子，总算要熬出头了
 
凉拌苦瓜、清炒苦瓜、苦瓜炒鸡蛋
除填饱胃之外，还能祛暑涤热
你把苦瓜写入文字
把苦，炼到极致
期望能起到明目解毒功效
 
 
稗子
 
稗子，躲在稻谷之间
露出谦卑的微笑
我知道，它在向我示爱
 
一株稗子，浪迹在稻子家族
激进、张扬，生怕落后于传统
它的勇气、能耐，是稻子家族
绝对的另类
一首关于稗子的诗歌
让我无地自容
 
风，不经意吹来，它弯下腰板
来到我的面前
一株鹤立鸡群的稗子
像做了坏事的孩子
羞涩，沉默，生怕我的指责
 
“把它拔掉，只会偷吃的败家子。”父亲说
父亲是在说我
我反抗，卑微的生命
同样需要爱，一株稗子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前往秋天的道路
 
然而，父亲还是把稗子拔掉
丢弃在阳光下，暴晒
这让我耿耿于怀，正如那个秋天
我被父亲赶出家门
成了故乡遗弃的孩子
 
稗子，并不是稻子家族的叛徒
只是深陷其中，坦露卑微
只是在那个秋天
我却让我所有的诗意
走向没落
走向无限的悲凉
 
 
故乡的河流
 
久违了，故乡。离开二十多年后
再次回来，我已不认识圭河了
一条河流慢慢变旧，与老人变老
有着相同的况味
一条河的华丽转身
有如婴儿的啼哭，力量蓬勃
 
对故乡河流的叙述
我语无伦次，唠唠叨叨
雍容华贵的鱼，在我心里溅起浪花
我和它保持绝对的距离
安静守候故乡的变化
面对一条河流
写一首脱贫攻坚的赞美诗
显得有些苍白
 
一条河的清澈和源远流长
我肯定：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
从我心上出发
经历人间时，再度丰盈
那些脱胎换骨的故事
使得小小的村庄
容不下一张A4纸的辽阔

小片断
 
一只鸡飞过窗台，翅膀扇乱晚霞
几只鸭在池塘游戈，水波荡漾
村庄最原始的小生灵
小得成为你笔下的一枚枚汉字
风一吹就聚在一起了
踩夕阳归来，一头牛悠然自得
几声犬吠，孤寂的村庄多了几分生气
 
放学归来的儿童，悄悄推开柴门
他要在天暗下来之前
擦完爷爷的身子，然后生火做饭
月上枝头，爷孙俩
经历另一种程度的繁忙
 
这是极平凡的一天，生活的小片断
每一个小片断，与你息息相关
你爱上这人间的小片断
爱上这小片断的每一寸光芒
 
不再沉默，你把小片断
交给了世界，在你的笔下
村庄多了几分暖色
多了你对尘世义无反顾的赞誉
 
 
高粱
 
一株高粱，傲立村口
在阵风中立于不倒，总有根系
伸向更远处，在一个深夜
诉说村庄的全部艰辛和秘密
 
生活不尽人意，总会有些失落
在午后的阵雨中，来到我的梦里
饱满结实的高粱，在阳光下低语
所有能有语言表达的，不及一粒高粱
在某个深夜走进我的胃里
那样的实在，温暖灵魂
 
与风雨相搀，一株高粱发出最嘹亮的呐喊
时光匆忙走过四季，不留一丝痕迹
谁在信誓旦旦保护一株高粱的尊严
谁就是我生命的爹娘
一碗高粱酒的盟约，在内心急剧的战斗中
瓦解，支离破碎
 
斩下头颅，高粱并没有压低腰身
一把锋利的镰刀
并没有说出全部的疼痛
炊烟升起，牛羊归来
一株高粱行走在村庄之上
一声声的呐喊
来自一个乡土诗人沉闷的语言
更多人把一粒粒高粱
嵌入血管，并在血管里
发出金属的声音
 

荠荠菜
 
路边。长满荠荠菜
每一株荠荠菜
暗藏春天的玄机
绿得心慌，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可以把春天咬出无数褶皱
 
荠荠菜，它们无所畏惧
在旷野里顽强生长
 
太早了。荠荠菜挂满露珠
打湿了你的裤管
你到半山腰去。那栋漏雨的木楼
住着你的帮扶户
你望着破败的木楼，发呆
如果再去晚一点
这房子就可能被风吹跑了
 
木楼外也长满了荠荠菜
它们长得没心没肺
它们心里没有一丝欲望
像走过四季的溪流，在人间
慢无休止的流淌
此刻，却绿得使你心慌
 
 
旷野安静
 
在长满野花的旷野，我长时间
仰望天空，心里虔诚
天空深蓝，如洗过的绸布
一只苍鹰发出尖叫
 
旷野安静，一只昆虫打乱我的思绪
我想我应该和它打声招呼
薄凉的土地，长出瘦小的野花
这些花朵，被大风吹散
将在故乡走失
加剧黄昏的来临
 
天近黄昏，旷野里的灵物
比如那只昆虫，苍鹰
它们的灵魂
和我一起进入这个傍晚
以最慢的速度
潜入乡村
 
仰望天空，天空空空如也
我呼吸着旷野的清香
倾听落花的声音
打发下午的慢时光
也许，漫不经心的黄昏
绝不会辜负，短暂的一生

 
作者简介：姚瑶，男，侗族，贵州天柱人，七十年代生人。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电网文学协会副会长、黔东南州作家协会主席。著有《疼痛》《芦笙吹响的地方》《烛照苗乡》等，获贵州尹珍诗歌奖、贵州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金贵奖”新人奖等。

《南方诗歌》2021年六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1年7月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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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传玖：八一诗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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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在剑门关与英雄对话

骆家：马家堡

卢艳艳：雪中之雪

周西西：夜幕将临

冉小江：光向前延伸

陈家坪：永恒的树

史一帆：东钱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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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麦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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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介：有关一只鸟的传说

吴立松：这惊喜的岛屿在漫长地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