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涛：蝴  蝶

1
每只蝴蝶都会找到一根枝条，
或一条草茎，
 
将自己的图案留在那里。
人们说，花开了。
 
2
一只停在枝头的蝴蝶是真实的。
两只蝴蝶停在枝头，
有多于两倍的真实。
 
第三只飞过来，
只留下微微颤动的枝条。
 
3
蝴蝶把山水
绘在皮肤上。
 
我用衣裳遮住
今生的荒凉。
 
4
蝴蝶纷飞，蝴蝶纷飞。
谁问：飞多远了？
 
于飞，现实主义蝴蝶，以村庄
为计量单位；浪漫主义蝴蝶，
以眩晕为计量单位；
 
而超现实主义蝴蝶，
以死两次。
 
5
白蝴蝶是对折的信笺。
一飞就飞走了三十几年。
 
遥记它两翅间，除了风声，
还有两个字：勿念。
 
6
墨蝶速度最快，呼地一下，
就飞出了天空。
 
一点儿也不能耽搁，东晋那只砚台，
仍搁在两千年那么远。
 
7
蓝蝴蝶不停往返于
我的墨水瓶和大海之间。
 
暂时把天空放在一边。
包括白云及鸟鸣。
 
8
枯叶蝶从一棵树上飞走了。
 
那棵树看上去轻松了许多，
减少了秋的重量。
 
9
灰蝴蝶在清明这天悄然遁迹。
它们躲进其他颜色里。
 
害怕被领取纸钱的人误领去。
穷人，都有一双不济的眼神。
 
10
蝴蝶用宽大的翅膀，
小心翼翼，平平稳稳地，
抬着一座肉身的塔飞行。
 
振一次翅，作一个揖。
 
永远找不到安放的地方，
恰是它们的成功之处。
 

11
蝴蝶静止。
飓风隐匿于空气里。
 
空气静止。
飓风隐匿于蝴蝶里。
 
12
正午的蝴蝶是恍惚的。
在篱笆东侧的花园看见
自己的倒影；
 
忽而在篱笆西侧的花园，
同样看见自己的倒影。
 
13
“蝴蝶会替你哭出一场大雨”
我表示认可。因为明显感知，
我思想的夹缝像时间的峡谷，
堆积着如山的尘埃。
 
14
蝴蝶飞在前边，桃花跟着，
挣脱了一座山，
如果掠过小溪，就挣脱了一个省。
 
一点也不敢慢下来，
蝴蝶怕被蝴蝶追尾。
 
15
蝴蝶在上演一部默片。
参演者全部没有台词。
 
花朵哑然。遮蔽的星空，
也无玻璃碎裂声。
 
我在纸上用汉语写它，
它用阿拉伯语继续沉默。
 
16
这只死去的蝴蝶没有伤痕，
它被一颗偏离轨道的流星击中。
 
而流星来自一个人许愿。
许愿的人弄错了生日。
生下他的人已于冬天过世。
 
如果以上为假设，
它只是不在花香的服务区，
暂时没有信号而已。
 
17
蝴蝶之门。
打开，没有一个打开的房间。
关上，没有一个关上的房间。
 
蝴蝶之门。
没有体力劳动的图纸。
只有脑力劳动的建筑。
 
蝴蝶之门。
用一个假设，为方便
进入自己的生命程序。
 
18
蝴蝶没入地平线，
落日带有好奇心。
 
开初以为是蝴蝶将我们，
整体带入夜晚的黑暗，
 
直至它在少女的梦里翩飞，
带着花香和生趣。
 
19
这只白蝴蝶一直练习，
在夜晚飞。
 
如果它能够悬停在，
黑色的底版上，就能留下来
这个时代最后一张
底片。
 
20
沿着落霞里寺庙的钟声，
蝴蝶飞得像波纹一般。
 
钟声停住。我有失落。
 
蝴蝶沿着刚才的波纹又飞了一次。
 
蝴蝶远我而去。我发现
钟声在我体内。
 
21
粉蝶一生仓皇。
怎么看它，都像是从某处
被退了回来。
 
春风，陌上，水湄，类似的
都已被人类填满。
 
余下的只有惊涛，闪电，悬崖。
以及
 
名词和草叶带齿状的边缘部分。
 
22
孩子画了一只蝴蝶，
蝴蝶飞走时，带走了那张纸，
他望着天空久久抽泣。
 
孩子在蝴蝶旁边，
画上自己。他笑了，
像一个西瓜的四分之一。
 
23
蝴蝶从辫子上飞走那年，
你十三岁。
 
从此汉语中，两个词越离越远，
一个蝴蝶，一个红绸。
 
24
饮露洗唇，蝴蝶之吻。
饮露洇喉，蝴蝶之歌。
饮露浣肠，蝴蝶之想。
饮露沐身，蝴蝶之心。
 

 
作者简介：

      汪涛，四川宜宾人。诗歌散见《诗刊》《星星》《扬子江》《草堂》《绿风》等刊。著有诗集《第51个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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