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剥开众神托举的黄昏（12首）

2020最后一日
 
树梢，在风中狂奔
末端的事物，手，仍在旅行
 
脚，踩着时运的薄冰
钟声在碎裂处消糜
 
走吧，带上时间风，飘忽的发灵
带上雪，它们也是你的随从
 
                    2020.12.31
  
 
一棵树
 
你是一棵树，你不是一棵树
你是花叶明亮的，你是泥土幽暗的
你在今天的窗前，你在明天的山后
你越来越胜过一切亲近的事物
身边的，甚至远行的亲密的人
我望向别处时，你望着我
你沉默，低语，或尖叫
我听见那不仅仅是风中的碎裂声
有一天，在我看不见你的时候
会有什么将我领向你
在未来的，远方的，未知的某处
我的一双翅膀，落向你
 
                       2021.3.17
 
  
夜丁香（或永恒）
 
你给我，你从身体里给我
溢出灵魂的春天
就像从石头里开出香味
洁白的，六角的，雪花一样的脸容
从浮云穿过深谷，抵达遥远，未知
 
陡峭的人间，词语陡峭的床或窗口
黑夜之蜜提纯了你的白，你的香
两朵云从你体内爬出
反复擦拭我身体里的苦
 
丁香，浮云，天书，黑夜之蜜
“我们近了，主啊！”
我就要握住你那灵魂的一束
当我藏进一块石头里……
说出比你更轻的名字
 
                      2021.03.28
  
 
当我的手再次生出迷雾
 
窗口，树，伸出手找它的叶子
茶几，空杯子，找它遗失的嘴唇
它冷却的体温，为你描述深渊
当你饮下它酿造的时间
 
你在冬天吃秋天的浆果，五谷
你的影子——你身体里的动物
为你反刍，为你追忆丧失或拥有
 
当我的脚踩过冬天最柔软的部分
当我的手再次生出迷雾
一个词终于找到我，在落日余晖里
在夜幕弥合的伤痛里
 
                            2021.1.15
 
  
剥玉米
 
妈妈，让我们剥开这时间的白衣服
绿衣服，剥开众神托举的黄昏
剥开名字，胎衣和我
放在黄昏照耀的墙边
 
妈妈，你听河水流动着金子
鱼和石头呼吸轻松而宁静
榆树上的花喜鹊变成金喜鹊
它们梳理着羽毛，偶尔和我们
交谈，几只公鸡母鸡端详着
浮在空气里的金粒，偶尔啄几下
妈妈，你的黑发也变成了金发
 
此刻，谁饥饿就让他饥饿
谁衰老就让他老去
先不要去做晚饭，妈妈
先不要点灯，不要把鸡赶进它的窝
让我们剥玉米，继续享受
这黄昏，这金子
 
                           2021.1.10

  
在途中
 
一座石磨无声地转，无缘无故地转
在黎明，在黄昏，在黑夜
一圈又一圈
 
我们在磨道里走，无声地走
无缘无故地走，在火里，在水里
在梦中，一圈又一圈
 
太阳和月亮构成石磨的两层
我们行走，我们推，像晷针的影子
为日月的磨盘充当影像学的隐喻
 
我们像石头一样在阴影里滚，一圈
又一圈。我们自圆其说，我们与石头
互相描述并佐证对方的意义
 
                        2021.1.16
 
  
在一片树叶上
 
站在阳光下的人，太阳猛拍他的头
“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太阳在你额头抛掷答案
 
长风过处，你看见海水涌荡
听见飞鸟在天空振翅的金属回声
那叶脉浩大的河流蜿蜒入海
 
太阳猛拍他的头，在白昼，在黑夜
太阳，用它的指针为你编织
时间五彩的外套
 
在梦中摇曳的床上，你吃爱人叶片上的
果子，吃曾经的秋天和青春，互敬互爱
白云之下，天空为你指认红尘和人间
 
一片黄叶退去时间绿色的潮水
照一照吧，它是一面镜子
看看上面你手上额上的血脉，你的苦痛
看看上帝用太阳之手写下的密码，答案
 
                                   2020.11.22
 
  
花杖
 
悬铃木落叶像海水退去潮汐，露出
时间黄色的滩涂，我走过它
像一座孤岛经过另一座孤岛
 
从未听见它悬着的铃发出声响
就像我徒有的嘴巴
从未发出像样的呼声
 
昨天，我在一朵云上看见人间
是另一朵悬着的云，今天我吃着
你悬壶里莫名的白药片黑药片
语言的成分由你规定，明天
那镜子里美好的冠冕
你已编制妥当
 
悬壶者啊，这树上和天空
我们倒悬的头颅，也有你一颗
那套在脖子上看不见的绳索
以你花杖上的发丝之名
 
                      2020.11.27
 
  
诗篇
 
村庄是神安放的树叶
天空如一块青花粗布
几朵云是布上的花
两山相对：两座沉默的佛
山顶积雪一如佛首长出白发
 
整个下午，云朵与村庄静止互望
互致虚无。偶有几声犬吠抵达
又折回河谷。冬日的宁静是山坡上的
一片白，分不清是雪还是迷雾
 
此刻，雪花在空中盛开
永不降落。此刻，你俯身尘世
俯身冬日深处，挖地里埋着的萝卜
抱回，抱回，一趟又一趟
——你怀里抱着的，其中有我
 
                                 2021.1.15
 
  
夜歌
 
北京冬夜的壳，冻土中
甲虫僵滞的语言，来安慰一棵树吧
它在低吟，给她戴上这黑夜的帽子
 
手机里的嘴，在吻我的手
星星落在窗玻璃上
黑水晶里的夜蛾
 
你看见城市里的汽车，在无声
游动，像冰河里游动的鱼
寻找它盲目的的思想
 
她的孤独在睡眠中发出轻微的响声
耶和华，又是一个美好的夜
这美好的黑莓酒，照例由我独自饮下
 
来安慰一棵树吧：耶和华
也给我戴上这黑夜的帽子
 
                              2021.1.23

摆渡
 
石头，一寸宁地于它足够
凸起的平衡安放于河谷，斜坡
它以神性的宁静，召唤你遥远的心
 
一棵树，脚下的路替它延伸
身体站在原处，脚替它远行
替它描述远方和未知，风拂过
摆动的树枝呼应前行的手臂，翅膀
血液呼应远行的头发，河流
过去和未来呼应生与死，动与静
始与终……
 
当你醒来，看见一束光尘于你足够
它从窗口一遍遍抵近你
以任意的斜度不断测试你
水平仰卧或垂直站立的稳定性
那光束里的微尘，悬浮，漂移
进进出出，向未来的一束光尘和
未知的去处，不停搬运你的灵魂
身体，在你一生虚望的凝目中
 
                          2021.3.14
 
  
很多时候
 
鸟，在时间的黑树枝上啄你的灵魂
你看见它眼里藏着喜悦的水晶
羽毛上滚落碎银，你始终
无法接近它，一种事物
鸟鸣描述的生活，诗篇，神性
有时它瞬间飞过你的窗口
像天使，带走了什么，迷雾，死亡
悲伤。很多时候，你跟随它
在太虚光晕中盘桓，栖息，飞翔
明灭之心，为你指引
圣途，圣境，圣地，遥远之遥
正无限接近
 
2021.3.23   2021.5.6

作者简介：
      天风，本名燕希柱，祖籍山东淄博，军旅生涯多年，现居北京。1993年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1986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解放军报》《山东文学》等军内外报刊。

《南方诗歌》2021年六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1年7月目录

谭毅：暗语

吴传玖：八一诗笔记

军旅专栏---丁戎耕：七个夜晚

蒙晦：大百合

沈苇：江南诗稿

刘德路：内心是一列追赶的火车

辛夷：在剑门关与英雄对话

骆家：马家堡

卢艳艳：雪中之雪

周西西：夜幕将临

冉小江：光向前延伸

陈家坪：永恒的树

史一帆：东钱湖的春天

孙冬：历史的内幕

韩俊：桃花是趟过泪水的香

戈麦诗选

张丹：爱的本质

谢天鹏：世界，空无一人（组诗）

小北：远方辞

李浔：对美过敏

晓文：我爱这安祥的下坠过程

狼毒花联盟：每一棵草都被深爱过

白尔：停下来的夏天

曹僧：新的

臧棣：梦想的诗学

王年军：一个诗人的画像

梁梁：当一切都固定下来以后

杨小滨：法镭逸事

涂拥：牛中牛

刘南山：人生书

空灵部落：宝吉寺及人间万物

胡桑：任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