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僧：新的（组诗）

县道
 
去野外，去被万物注目
而又无证据的地方。
阴沉而明净，古旧又新马路。
青草透露土生木的五行黄，
该如何称呼江浦？
来自海的开阔的漫延，
来自十公分白鳝逍遥的潮罟。
树，仰望抬高人和道路，
神的高大家具的一种，
摆脱经验之林的术。
榆钱千万钹，绿色葬礼
只有用骨听的人才允邀入。
分不清岸是咸，或淡。
骑车去袁花镇，去花的沿途，
受难于未预料的未来之爱。
 
                 2017/3/22
 
 
忆登华山
 
山上再山，风且味
撩心的幻景。
 
东峰人在翘首，
原形山在碧露的夜。
 
只余起伏，只余暗影，
下沉取消了岩石。
 
悬崖因历史而拥挤，
因拥挤而值一攀。
 
万般等的焦心，尽
失足于不可见的标记。
 
停泊的是胜静，
视界中的蓝色时间。
 
谁会带来日新的布告？
凉人躲入单薄的语衣。
 
            2017/11/27
 
    
忆登九华山
 
无非也是出一身冷汗
钻进山林却鲜艳
 
有庄严，有妩媚
有阴影顾不上赢回
 
从歧途的精舍和茅蓬
到头顶迷藏的半寺
 
从咬紧的牙关侧身
到步步拉伸脉搏的雾
 
一次次避让和透凉
一次次，再落后一些
 
上高处见一双大脚印
空着手可去亦可不去
 
只有眉来眼去的青峰
看涨着人间的阶级
 
2019/11/16，赠王子瓜、余静如、杨菲。

村镇班车上的老政客列传
 
不言而喻的雾，清洗了旧山水。光景
暗如氧化，几个匿名者朝向招呼站
洇去，显隐，仿佛冥冥中有史掾按捺。
提前一试深浅，手电筒望远，打量
彼此局部的政治。一声咳嗽后，车来
如暗语。先后上车的人，初尝欣甜，
勉强入门的藤网，引地缘人缘，对号
如相亲。随即稳定的面目，再打消
几分斗争的疑惧。走走停停，点化
路口排出的怔人。车厢内很快便挤满
上往城区转运的人，但联产承包制
仍私经济着，后排的一二空座。显然，
某个陈旧的人，更明晓新潮的要义，
窗外的丘陵几番动荡后，他已落高座，
像俯瞰过江之鲫，身上的军绿大衣，
使他衰颓的躯壳膨起，给全车的人
教育一点成熟的阶级性。格局繁若蘼，
随意采摘几个人名，他老利的喉舌
仿佛就将吐出，一张更秘的网。浅尝
中央台和省卫视的用户，暗自搓手，
预备想象口报中隐秘的细具，并借机
将几项市令关己。就连班车也似乎
算计起了题目，从反复被超车的质点，
冲出加柔光的宣传画，成为橘色的、
掌握唯一秘密的黑盒子。把手似转动，
他推市办门，但迷宫中有解谜的先手。
挣脱掉危伏两岸的油菜花，还不够，
仍有明人低语谣言。同气候密交后的
闲汉，开始挑逗他神经上分裂的剧点，
为市场提供些内需，让情绪哄抬他
反客为主。面对这新造的人民，他
攥紧伞，原形渐露的邋遢令内幕熊跌，
而伺机的嘲弄迅速加入乐池，华彩
几乎要逼迫新的高音。突然，有村妇
加入舆论的焦点，均势止戈捉襟见肘。
 
                  2018/6/10
 
 
蒸酒列传
 
空的集体，空的粮仓。
粮仓满口陈痰，吐出一团煤炭，
煤炭在大门外的红土地打滚，
滚出蜂窝的肺，滚回革命的火。
是这一呼一吸间，竹林善扭腰，
构树善蹭小牛。小牛虎虎
走进门，撞见青年时的太上老君。
他说喔哟，老友，我的蒸笼。
他膀子光着，滑溜溜有如扛鼎，
谷堆比江东还重又比一枝香还轻，
想飘想逃，他扣上命运的盖子。
砖垒的灶台于是也有个粮仓，
坐在蒸汽上，谷粒桑拿出汗来。
月儿像蟾蜍挤弄皮上的疙瘩，
他做一个喝饱后的蚊子，他不知
他是危险的他且快乐似黑客。
 
                         2020/9/23
 
 
绿洲饭店
 
珍视的尽皆已毁。
微烟弥漫空中，
如诉，如轻压脏器。
 
如此它客气。
雀鸟扇动活光，
推送翕张的高窗。
 
而冷红色的墙皮，
疏解于暗地，
柔软于渐渐的夜。
 
带来具足的沙粒，
带来远景，归来的
骆驼前奏共和。
 
蹄步混淆靴步，
呼之欲出的力，
趁机敲打一片方圆。
 
舞会开始了。
节奏联播房客，
房客在偶然中立意，
 
加入那觉是的词蹈。
在朽坏的地板，
在繁花的地毯。
 
               2018/11/10
               2019/12/29改

与王公看海
 
云层中厚重的人味
笼罩性冷咸湿的郊区
 
总是去，总是来
总是风中把包装裹紧
 
看石化的大烟枪
外地化的汤汤水水
 
你看这时而淹没的草
总是相对运动的局
 
酒瓶子里一片危机
不会说话了，只客气了
 
就低下头来听它吹
吹左边，吹右边
 
挺好的腰杆挺直了
挺上相的像挺进海市里
 
           2019/11/4，赠王代码。
 
 
最最
 
最是一年茫茫尽，你忙迎客，
仓皇而来的最友，手提最酒。
最万人迷是你，最厨房是你，
最菜市场的你冲洗最菜的菜。
砧板上的最刀，片最嫩的羊，
一口最锅调情着最调皮的火。
最香的最辣的，依次上小桌，
一盆红红的最炭，烧到最暖，
一年中的最日也计划着最倒。
最意等着最人，最手举最杯，
最喉舌里有最花瓶，最阶级
看旋转中的最梅，和最世界。
补一大碗最汤，弹一把最琴，
把最响的，留给跑路的最音。
最好是最机录最照，最烟云
缭绕最室，熏制最狗的最梦。
 
              2019/3/10，忆戊戌戏赠王十亿及诸公。
 
 
痛快
 
快，太快了。
快过了幽浮，快过了
顺流而下的猪。
快得比先富还快，
比蛇皮袋还快。
快线快撤着快意，
快手快马加鞭。
脑门伸到快门，心刀
就快钝了。唯快
不破更快，所以快有
总是快传于慢无。
快垒起于胸，快子
快忘了快人快语。
很快哉风吹拂，往日
快乐园，游鱼酷爱。
 
              2020/7/15
 
 
新的
 
新一天，旧梦躺在旧窝里。
小燕子穿新衣，剪裁旧世界
和落花流水。流水有新意，
系统更新新村。早起的新民，
换张新脸，挤成面目一新。
新学旧人命，而新科技刷新
新臭的牙。一路的新能源
正催熟新不了情，咸与维新
同步悔过自新，新就新得
虎虎生风有如醉新于新气象。
是这八成新的滚滚新尘中，
新闻导播了新火，而老油条
新话怒放，新编着新世纪，
叫新新人类，兴叹出狗日新。
 
                     2019/9/5
 
 
高手
 
此处无招胜有招。屏气、作势，
入了港的人入了你的臂弯，入了
你的高手。看好了，你说一个力
被接住，你的丹田高兴如枢纽，
封锁也如扬一阵灰，注意有高能，
看不懂就接着，在这化术里听。
一招和另一招之间有一个插入招，
小碎步是高明之处，松松紧紧，
情绪就像和闪电通上电。你弹抖
抖落满屏的弹幕。太极生两仪，
你两手蜕变出五连鞭。编，接着
编，那些虚玄都敌不过你的实演。
前提是，有前提。就为点到为止
点上一个传统的大大的赞。你
跳出来，生活的高手，有谁比你
更深知当代，更深知一种创造？
 
2020/9/1，于B站观浑元形意太极掌门马保国后戏作。

张江高科
 
新区风光自有科学的冷峻。
从一名科学家散步到另一名，
已然过了几个百年，几片大洋。
路网编织的单元，亮着彩色的标识，
却分清了彼此在夜色中的上下游：
精密气体厂、芯片代工厂、封装厂，
此刻，在最新的事物上，笼罩着
最古老的政治和敌意。铁栅栏
包围着厂区，也被蒸汽管道环绕；
一点点余光来自街灯，削出厂房
光滑的立方。充满能量的黑盒，
在猜测中彻夜运转。陈旧的是我们
的巨物崇拜，在几根白炽灯管下，
满足于金属的之字形悬空楼梯。
事实上，关于这一切我们所知不多，
每一片晶圆已是一座神秘博物馆。
只有恢宏墙面上突兀的小小高台，
像跳台般邀请我们、我们的时代，
加入激情的一跃。而在纳米空间上
思维的二进制，像精确的艺术，
陪我们走向生鲜超市、盒马牌史诗。
 
                         2020/8/20
 
 
邯郸路
 
末世的数码城，妖风鼓动
巨幅广告布。不，不像这里。
黄绿蓝的单车刷新了街景，
局促、杂乱，死了的门店的魂
随意附身着如流水的行人。
让他们，参悟话术中的话头：
看楼不是楼，是降临的异物，
插在这个地球，这不断的
陌生化。但同样是晚高峰憋着
路口的高潮和兴奋，十年，
只需要一转身，就能出现在
另一个路口。十年，未成年的
工人走出东莞，作坊的流水线
冲刷他，只需要一辆电动车，
就能一直快速逆行，骑向系统
幽深的彼岸。十年，对立的
越来越多，两只用于站定的脚
甚至有些不够，而下一次
失衡中又是谁跌倒？鲜花立起，
霓虹灯闪烁，新生的乌云说，
雨滴也要欣赏黑夜的新生。
 
                 2020/9/10
 
 
切！
 
切，切入玻利维亚的脓
切，切割玻璃喂丫的街
酒吧外的头像切题
革命尚未成功
英特纳雄耐尔却已反切
国际化窃笑，小镇切磋
切己的鬼火切分镜中的黑夜
从南美到南宁，摩托车上
同志的口音恐未切当
劳动的果实恐已失窃
切，差不多就是
一声亲切的招呼了
友仔友女情深意切
老友粉一碗不顾一切
从原始森林到田边坡路
土一点其实就是潮一点
刀子有时也要动的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
窃问而进思于监狱热切
既摇又滚于小资阶级切实
 
                   2021/1/16
 
*注：周立齐，南宁人，曾因盗窃电动车被捕，又因受访时长相酷似切·格瓦拉且口出金句而走红网络。2020年，出狱后签约成为广西飞驴电动车科技有限公司联合创始人。

曹僧，1993年生于江西樟树。曾获三月三诗歌奖“年度新人奖”（2019）、上海市民诗歌节“新锐诗人奖”（2018）、香港“青年文学奖”（2016）、北大“未名诗歌奖”（2013）、复旦“光华诗歌奖”（2013）等奖项，入选“2019年清华大学青年作家工作坊”。出版有个人诗集《群山鲸游》（2017）。大学期间曾创办复旦诗歌图书馆并任首任馆长，现策划并主编独立青年诗丛“ϔ诗丛”。

《南方诗歌》2021年六月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1年7月目录

谭毅：暗语

吴传玖：八一诗笔记

军旅专栏---丁戎耕：七个夜晚

蒙晦：大百合

沈苇：江南诗稿

刘德路：内心是一列追赶的火车

辛夷：在剑门关与英雄对话

骆家：马家堡

卢艳艳：雪中之雪

周西西：夜幕将临

冉小江：光向前延伸

陈家坪：永恒的树

史一帆：东钱湖的春天

孙冬：历史的内幕

韩俊：桃花是趟过泪水的香

戈麦诗选

张丹：爱的本质

谢天鹏：世界，空无一人（组诗）

小北：远方辞

李浔：对美过敏

晓文：我爱这安祥的下坠过程

狼毒花联盟：每一棵草都被深爱过

白尔：停下来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