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江：光向前延伸（组诗）

光向前延伸(组诗）

草

大约从春天开始，那时候我们还是一家人
一颗接着一颗地发芽，冒出头来
一颗挨着一颗，一颗有一颗的绿和雨水
那最不愿意掉下来的，应该是最小的年纪
怎么办呢？我们总是要等它长高一点
再长高一点，才告诉它这些
莫要去招惹秋天的太阳，哪怕它把最早的一片雪
带来之前，你都要满怀欣喜
哪怕它装作不认识你一样，你也要说
早安太阳，早安雪

窗外

一只鸟与另一只商讨着家事
可能是缘由繁杂，中间打结
它们的商讨此起彼伏，它们的话题
从一枝到另一枝

这些会叙事的鸟，抓住了滴水之间
的距离。有时，你不得不佩服
它们在这庞大的人间，安身立命
在搬进城的树上，留下自己的影子

我说这些话时，阳光正好穿过
远处的工地，楼宇新建

茶马古道

这是黔北乌江边
曾有人沿河而下，运载过茶叶、丝绸和盐
曾有人抛家离子，在豆盏星微的屋檐下
顺手一指，隔河千里的家

瓦片向下，灰色的质地有种抹不去的哀愁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半口水缸，涤荡的明月
想象着他们在离开时的样子，因为很多年前我以为
一定有些东西使我们离别，但现在我才明白
一定还有另一些东西，让我们聚首

古曲

高山并不流水，而天地开阔
我应该在一座塔下，听完这些琼音
至于有人鼓掌，在山中
除了鸟雀，都是外人

古人做的事，做一两件就可以了
比如饮茶，比如看银杏而起
银杏而落。天地洞开小至虫蚁
大致江河，手起琴音，世间万物都是静

青禾变成稻草，水变成雨露
石头化了，随风而去
我们没能理解的，都在这方寸之间
我们理解的，也不过这寥寥无几

田园记

山脚下的一把青光，一片
挨着一片，它们是河水
流过稻田，是草捏紧
另一丛草。牛羊不语
天地有德行
只有枯坐还给大山
取枝划沙，一排字临着一排字
有燕雀翻过篱笆，我们在墙的这一边
它们想过来，我想过去

句号

黄昏过于清晰，有些人就会模糊
我说起这些时，苍天还在收拢
那些小一点的昆虫，应该找到了家
而家的方向，总使人温暖

我曾为溪水驻足，在一片又一片的云杉
后面。当我企图解读它们的密码
认知又一次令我感到羞愧，我想起云游的
僧人，庄子这样的智者
星辰渺小，我们一生都不可能到达

只有爱能让我们暖和，让我们在尘世
有所归宿，我迷茫的相信着这一切
夕阳下的牵手，父母的无私
一只归巢的鸟，喂哺着孩子
我想着它飞过山川、河流
飞过一双猎人的眼睛

我就有勇气踏进这人世间的烟火
为忙碌又庸常的一天，画上一个
圆满的句号

杉树村

我应该拥有更多的树林，以及树林上无数的
痕迹。雨的痕迹，昆虫的痕迹
我对长过半腰的草，并不感到害怕
我从未如此深情地低头，我在还原事实之前
越走越慢

我与抵河之鸭，一起潜伏过芦苇荡
山中之虎已经名存实亡。而流沙在下河堆积
沃土随处可见。那些高长的庄稼
坐实了我们的存在

我甚至害怕，有些雨，下着下着就停了
我甚至害怕，我曾用过的名字
在这大地上又一次响起，它们在烛火里燃烧
在一捆干枯的柴火里，往灶膛里送
噼里啪啦，都是我的筋骨和血液

庄园

苍天又一次暗了下来，犹如无数的潮头
扑向庄园，露水抬起了荒草
像一具具溺水的尸体。我从未如此打量过人间
有人从湖上带来了消息，我从未因喧闹而起身
就算抽干湖水又有什么用，像惩罚一枚凶器
还不及我们眼中的寒光吓人
请你开门

请你开门，接纳那个给你送鸡的人
在我们乡下，一只鸡就是一条命
它也有家、有亲戚，也有喜怒哀乐
和邻居吵嘴。也有一把硬生生的糙谷咽不下去
也有一张不敢跳上去的沙发
望了又望，收了另一只腿
也有无数高低不平的门槛，跳进去
又被赶出来

暮春

仿佛那些光
并不打算落在人间
落在雪头上
这些高高隆起的谷垛
像倒立的城墙
雨水上月已经来过一次
而我们对光的奢求
已经明显高过了这些
斜歪着的植物
它们在靠近山的地方停顿下来
瘦成如今这般模样
旷野零零散散的，像一些布条
其中棕色的部分，让我有了某种亲近感
它们和一些潮湿的泥土
抛开环境的话
应该是很好的落脚处

拾穗

我一点一点捡起，我的卑微和痛楚
像捡起，田埂上遗落的麦粒
和它们渐渐散发的微香，曾经低下头颅时
被烈日照过的部分，我还捡起过
一只受伤的蝴蝶，和它想飞的欲望
我越来越知道，只要我穿着鞋
就一定有人问我从哪里来。就一定有一枚
孤单的稻草，和我在人世间相拥而泣

光向前延伸

最起码是黑夜，最起码是一个人
对夜色说不，说顺风
说顺风车，最好说顺风的夜色
说到某个人时，你应该停顿一下
你说，多巧
我把自己撞歪了，像一颗发光的灯
多么好，我们都是人类的杰作
以至于，我们这都不算流浪
而两颗隔着街心的路灯，是有权
这么说的，我们不难猜测它们看透了人间
看透了人情冷暖，但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把灯光落在草上，它就变成了草
我们把灯光落到石头上，它就变成了石头
我们把灯光落在一对情侣身旁，他们就依偎在一起
还有那些我们未曾落到的地方，就等另一些光到达

　　　　冉小江，男，80后，土家族，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民族文学》《作家文摘》《十月》《文艺报》等，出版诗集《当春天再次来临》。

《南方诗歌》2021年7月目录

谭毅：暗语

吴传玖：八一诗笔记

军旅专栏---丁戎耕：七个夜晚

蒙晦：大百合

沈苇：江南诗稿

刘德路：内心是一列追赶的火车

辛夷：在剑门关与英雄对话

骆家：马家堡

卢艳艳：雪中之雪

周西西：夜幕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