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专栏：丁戎耕----七个夜晚（组诗）

七个夜晚（组诗）
■丁戎耕

马头琴

我出生在一个早晨，不是黄昏
但阳光还没照进我们的帐篷
后来我慢慢知道，那样的时辰
牛羊早就醒了，额吉也醒了

草原无所谓醒着还是睡着
或者它一直就在一个并不存在的梦里
仿佛一切都从远处回来了
帐篷里挤满了袍子和喝醉酒的人

只有草原能盛下那么无边的夜色
盛下我天生会唱的钢嘎·哈拉
除了草原，没有地方能容下黑骏马般的
小伙子，还有被他们征服的女人

然而有一天我把马群赶进落日
像平时一样听到此起彼伏的那种声音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草原的身世
能容下这么浩瀚的命运，只有这把琴

                         注：①马头琴：蒙古族乐器。
                                ②钢嘎·哈拉：蒙古族古歌，意为“黑骏马”。

伽倻琴

带上自己心爱的女人，打下属于自己的
江山，在江山的中央修一座花园
在花园的中央建一座亭子
在亭下摆好这把琴

我带着这个梦在世界上游荡
寻找着黑色的屋檐，青色的斗笠
挽着裤管的锄头，映着雪山的稻田
我在你干净的门前讨得了最温暖的语言

这是汉人画谱里最常有的景象
你把画谱成了曲。从来没有这样幽雅的
琴台，能够直接把故乡的春天
译成这么甜蜜的忧愁

仿佛一个人的还乡之路
忍受着最坚强的自卑最持久的恐惧
然而这就是确凿无疑的乡音
手指和琴弦，带我回到老屋田埂边

                          注：①伽倻琴：朝鲜族乐器。

葫芦丝

孔雀般的森林是神秘的
树木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阳光的斑点洒满了深深的河道
你总觉得会有什么突然出现

我在这里的生活刚刚开始
身上还没浸透酸笋的味道
雨林隔着或浓或淡的雾看着我
它是不是在笑话我把竹楼踩得乱响

蓝色碎花头巾和花花绿绿的筒裙
也许是最易入梦的幻影
当你读懂了这干干净净的青春
水中的月亮就会告诉你未知的命运

多么安静的地方啊，一切都如同天籁
晨起，汲水，角锄钻进水田的声音
这是能够听到的生活
和心怀梦想的原因

                               注：①葫芦丝：傣族乐器。

冬不拉

一听到它，我就醒了
但奇怪的是我醒了就听不见了
也许人这一辈子只醒一次
就像生和死

这里的城镇和乡村都躺在沙子里
这里的山和路都埋在云中
最残烈的战争发生在这里
最遥远的荒原死在这里

塔里木，叶尔羌，阿克苏
沿着河水，到处是篝火闪闪的村庄
耀眼的弯月照着深不可测的胡杨林
这时你发现，河流就是它发光的琴弦

薄田和地窝子，收留着朝圣的人
但英雄的道路还是在山中荒芜了
我在路旁开了一家制琴的作坊
供奉着寻找前世的神

                         注：①冬不拉：哈萨克族乐器。

竹笛

这是一座街巷纵横的小镇
河水流经每一户人家的门前和窗下
在青石板、拱桥和乌篷船之间
生活着忧郁的男人

尾随流水就能找到他的家
一个精致的女子刚刚洗完衣裳
在岸边留下暖昧的水晕
仿佛永不散去的黎明和黄昏

看来雨是不会停了
风流云散的永远只是一些猜测和传闻
多少人在这里弃舟登岸或沦落风尘
都被三更的灯火藏得不留一丝伤痕

我曾无数次穿越这座小镇
无数次目睹它的梦境和梦醒时分
如同一片枯叶上积着陈年的雪
一截儿翠竹安葬着它的灵魂

埙

我终于在长安城里买到了它
三块钱一个，却怎么也吹不响
而在我无数的梦里
它有多么美妙的声音

那一夜它再次走进我的世界
像一只酒瓮，闪着迷人的光晕
可能是没喝几杯就醉了
月光洒了一地，护城河里落满星辰

我不能这样醒来
生命就是这样一些稍纵即逝的光阴
因为战火和岁月而倾圮的城墙
因为洞察世事而寂冷的心

就这样它随我走过城市和乡村
寻找认识它的人
然而认识它的人都是沉默的
在夜风中，它自己发出了声音

二胡

拧两把弦柄找找调门
再撮一指头松香润润嗓子
这样可以让他想会儿家
让过去的时光回来那么一会儿

从草坯屋到镇上再到城里
有多远？比脚更长的路是琴弦
但他过去的确不知道
两根弦要把他带到哪里

如今巷口的夕阳把人影拉得很长
打了一辈子腹稿的那首曲子
就差最后几个音符了
琴弦不说话，但能穿心

我是说今天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一只沾满泥巴的布鞋
让我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把自己丢在这里，不知它走过了多少路

作者简介：
      丁戎耕，原名丁海明，1972年5月出生，鲁北古城人。1990年3月入伍，曾在驻云南滇西北边防某部、驻新疆南疆某部带兵戍边守防。1996年进入军事传媒领域，历任《解放军报》记者、编辑、部门主任，原《解放军画报》社社长，解放军新闻传播中心网络部首任主任，中国军网、国防部网、强军网等军事网络传媒新矩阵首任总编辑，著有《大国兵心》等非虚构类作品、《大国兵策》等影视文学作品十余部。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写作，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解放军文艺》《星星诗刊》等，诗集《山河边关记》入选“中国好诗-第六季”。文学作品和新闻作品曾荣获中国人民解放军图书奖、中国新闻奖、五四新闻奖、解放军新闻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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